二爷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他说是要带云归县治下的乡绅耆老来参观梯田,就真的给这些人送了信过去。
不过,云莺让人造的梯田并不只是这一块,其余还有好几十块。当然,长势肯定各有不同,但总体长势都还好,比耕作了几十年的良田都不在话下。
又因为二爷太忙了,他并不能陪同这些乡绅耆老将梯田都走一遍,二爷就将这件事交给了雷霆与墨雪。
这件事的后续如何,云莺也是知道的。
据说很多乡绅耆老看了梯田后,非常意动。他们也不是意动一天两天了,毕竟云莺造的梯田,遍布在各个村镇——一开始这么做,就是存了之后好推广的打算。
事实上,自从梯田上的作物蹭蹭蹭长起来后,各村镇的百姓有意无意都要过去看一看。
但因为梯田上的庄稼还都在生长状态,谁也不能保证长得好,就能结的好,是以,大家都在观望,还没有入手荒山。
这一趟官府组织的参观行动后,那些乡绅耆老再也按捺不住了。
因为距离李大柱家最近的那处梯田,长势太好了。只要是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那梯田今年指定要大丰收的。
有了成功的例子在前,其余一些荒山更好卖出去了。
他们若还不出手,只能干看着别人先捡好的选。
届时,别说什么能种植水稻的荒山了,怕是能种茶树的荒山都不剩一个了。
也是因为这种潜在的担忧,那些荒山以一种非常快的速度卖了出去。
云莺在无意中,竟然为县衙创了收。
“之后呢,他们买了荒山,是先让荒山就这么荒着,还是这就开始耕作了?”若是耕作,这一季庄稼种什么好呢?反正不管是种旱谷还是水稻都来不及,总不能就这么空着吧?
“那不然呢?”
二爷说,“现在各村镇的青壮都在修路,各家各户都没有多余的人手去造梯田。女人的力气到底是有限的,一些粗重的活计,还得让男人来干。”
云莺却不认同这个说法,“那是因为农具没有到位。若是有了锋利的农具,根本用不到男人,女人也可以开荒造梯田。”
二爷听出云莺的不服气,就笑了,“我并没有贬低女眷的意思。事实上,女眷并没有比男人少做什么。只是男女分工不同,她们确实在力量上逊色一些罢了。”
“你还说。”
“好,好,我不说了还不行么?”
二爷又说起那些在家伺候田地的女眷,“她们没办法开荒,但也没闲着。我之前去各村镇转了转,发现大家都在捞河里的淤泥,想用来肥田。有的则清理荒山上的草木,弄成草木灰在山上撒一遍。”
“那得让人紧盯着,可别一不小心弄出火灾来。”
“已经提醒了。”
云莺与二爷正说着话,就见穗儿在门外探头探脑,她想起之前与秋宁有约,就和二爷辞别,说回后院一趟。
二爷应了,送她出门,“是秋宁要离府了?”
“对,她前几天就在收拾东西。昨天东西收拾好了,她特意去寻我,说准备今天离府。”她昨天晚上还和秋宁一道用了宴席,全作给秋宁饯别。
结果秋宁哭的好厉害,一边吃菜一边喝酒,菜没吃几口,倒是酒水灌进肚子好几杯。没一会儿功夫,她就把自己灌醉了。
她早起过来寻二爷时,秋宁还睡着。现在应该是苏醒了。只是不知道她头疼不疼,可不能让她挺着不适的身子离开。
二爷说,“稍后我让随雨送她去干货坊。”
云莺支支吾吾的应着,“这些小事儿您就别操心了,我来安排就行。”
二爷微眯着眸子看着她,“什么意思?”
云莺叹气,“秋宁昨天烂醉如泥,我怕她有醉酒后遗症,就想着,若是她身上不舒坦,就让她在府里再住两天。”
二爷杯噎住了,说出的话都有些酸,“你对她倒是上心。”
“毕竟我和她相处了好些年,有感情了么。”
二爷又是冷笑一声,不愿意搭理云莺了。
云莺也实在挂念秋宁,就挥挥手快步出了院子。
二爷见她如此无情,当真不再哄他,气的抿了抿唇,轻声骂了一句“小白眼狼。”
再说云莺回了后院,就见秋宁正在翻她的箱子。
云莺见她头扎在箱子里,就问她,“你找什么?小心点,别磕到头。”
“我没找什么,我就是看看这箱子的底儿结实不结实。可别走到半路箱子坏了,把我的东西都掉出来,那就丢大人了。”
云莺:“……”
“秋宁,你是还没酒醒么?”
“你以为我是你啊,我早就酒醒了好不好?”
秋宁从箱子中抬起头,站起身拍拍手,“行了,检查完毕,这箱子非常结实。哎呀我说云莺,你别一副很无语的表情。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好不好?你忘了之前我们南下来云归县时,在一家客栈住宿,当时是不是有两个小丫鬟抬着个箱子从二楼下来,结果箱子底儿被虫蛀了,箱子中的瓷器又太重,直接把那箱子底压坏了,瓷器掉在地上,哗啦啦碎了一地。”
这事儿云莺自然记得。
她甚至都还能想起,当时整个客栈是如何静寂。
但话又说回来,那口坏了的箱子,打眼一瞧就知道用的不是什么好材料,且也有些年月了,上边都是发霉的痕迹。反观眼前这口箱子,这是上好的酸枝木做的,顶顶新,别说秋宁只是在里边放了些衣裳被褥,就是放一箱铁疙瘩,这箱子都不带坏的。
云莺问,“秋宁,你不想离开了?若是你想继续留在……”
“那个不想离开了?那个想继续留在府里了。云莺你别瞎猜,我正要出门呢。不过……我从小就和你们在一起,从来没自己生活过,我有些怕就是了。”
秋宁说起这话,鼻尖都红了。加上她昨天爆哭过,眼睛肿的不像样,看起来真有些惨。不知情的看见她这样子,怕会以为,她是被二爷扫地出门的。
秋宁:“我是想出去的,但又有些怕,我就想缓缓。等我做好心理准备,我就走。”
“那你先回屋里……”
秋宁:“好了,我做好心理准备了。”
云莺:“……”
云莺翻了个白眼,接过秋宁手中的包袱,随她一道往外走。
“二爷交代了随雨去送你。有随雨镇着,不怕别人会欺负你。你若是在外边受了委屈,也可以过来寻我说,我让二爷给你主持公道。”
“嗯嗯嗯。”
“我也会隔三差五去看你的,你若是在外边不如意,大不了我再把你带回来。”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你脾气又倔又冲,以后多少收敛一点。”
秋宁哼哼,“我是去当监工的,我收敛什么脾气?我若是收敛脾气了,他们怕不得以为我这监工是个好拿捏的。我才不要!我就是要把我这暴脾气露出来,让那些人都忌讳我,让他们不敢私下里做小动作。”
云莺:“……总归你万事小心,遇上事儿多动脑,少说话。”
“好了,我知道了,知道了。”
两人絮絮叨叨的,很快就到了门口。
门口果然停了一辆马车,随雨就站在背阴处,百无聊赖的逗着他的马。
看见两人出了门,随雨嘟囔了一句,“快走吧,马上就热了。”
又嘀咕,“也就两里地远,都没出县城,也不知道你们依依惜别个什么劲儿。”
秋宁一愣,抓住云莺问,“那干货坊就在城里啊?”
云莺也愣住了,“这我还真不知道。”
“在城里,就在城里。距离县衙近的很,拐过两道街就是了。这距离,你们一天见个七八面都轻而易举,还在哪儿作别呢,有那个必要么?”
“那是没有必要。”秋宁将云莺往一边一推,“行了,你回吧。这么近,我吃顿饭的功夫就能打个来回。行了,我心里有底了,这就准备奔赴我的新人生了。云莺,再见,等我熟悉了新差事,挣了银子接你出去玩。”
随雨早等的不耐烦了,一看秋宁坐稳当了,他给车夫打了个响指。车夫一甩鞭子,马儿“嘚嘚”的走动起来。
伴随着车厢中,秋宁一声跌倒的痛呼,马儿越跑越快,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走出了县衙所在的这条街。
秋宁的叫骂声消失了,马儿的奔跑声也听不见了。
一起从京城过来的几人,走的走、散的散,到如今,只剩下云莺一个人。
云莺突然感觉孤单。
二爷不知何时出现在云莺身后,“你若实在不放心她,只管跟过去看看就是。总共也没多远,乘马车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
云莺转过身看向二爷,“真的很近么?”
“你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云莺很可耻的心动了,然后,她又听到了马车碾在青石板上的辘辘声。
那辆青帷马车在面前停下,二爷掀开帘子,冲她一抬下巴,“还愣着作甚,快去快回。”
云莺动动手指,“那我真去了。”
二爷轻哼,“在我后悔之前,赶紧走。”
云莺笑了,然后当着二爷的面,利落的爬上马车,坐在了车厢中。
她坐好后,掀开车窗帘子,准备给二爷挥手作别。谁知道却见二爷身影一闪,也上了马车。
“二爷……你做什么?”
“怕你一去不回,我跟你一道过去。”
云莺笑了,这次眉眼中都是笑意。她实在开怀的厉害,甚至捂着帕子笑出了声。
二爷见状,心中最后那点郁闷也消失不见了。
行吧,只要她别哭丧个脸,怎样都行。
这厢秋宁前脚进了干货坊,后脚云莺就乘坐着马车到了干货坊的后门。
后门大开着,即便坐在马车上,也能看见院子里边的光景。
这院子就是个四合院。
三面都住着人,只最中间坐北朝南那间厢房空着。如今秋宁就指挥着两个仆妇,把她的东西抬进去。
她趾高气昂,脑袋快抬到天上去了。再加上她本就长的美,在马车上时还特意补了妆,此时看起来就光彩照人,浑身上下一股骄矜的气势。
秋宁翘着兰花指,给院子里的众人立规矩。随雨就站在她不远处,沉默的给她压阵。如此,把干货坊上上下下的人都震慑住了。
云莺看到这里,落下了车窗帘子,对二爷说,“咱们回去吧。”
“不继续看了?”
“不看了。”云莺笑道,“秋宁不是吃亏的性子。她这次立了威,也就把众人拿捏住了。以后这里边的人想要造她的反,给她委屈受,那怕是不可能了。”
说实话,秋宁能走到这一步,云莺也没想到。
但她能走到这一步,云莺又为她感到高兴。
二爷让人赶车回去,一边百无聊赖的说,“不过一个草台班子,她若还拿不住大权,镇不住下边的人,她就白受了这么多年教训。”
云莺瞪着二爷,“正是因为是草台班子,才不好管好不好?这边没有现成的规矩,招来的人又野性难驯。这若是个已经运转开来的老店,万事倒是容易了。”
二爷说,“真若是老店,单是里边的老人就能把秋宁压得出不了头。她那监工,也就是个摆设。”
“二爷,不带您这么小看人的。”
“我没有小看人,我是就事论事。”
“那咱们打个赌。”
“打什么赌?”
“就赌秋宁能不能把这草台班子弄好,能不能让这干货坊更上一层楼。若是秋宁做的好……”
“怎样?”
“若是做的好,您以后把秋宁调到更大的摊子上,让她做管事。若是不成……”
“不成的话如何?”
“不成就不成呗,大不了以后您不用她,我再给她找别的活路。”
二爷气笑了,修长的手指隔空轻点着云莺,“云莺啊云莺,没有你这么耍赖的。”
“我才没有耍赖,我是就事论事。”
“你就是论事?你怕是不知道就事论事到底什么意思。”二爷说,“这个赌于我没有半点好处,我不打。”
云莺瞄他,“你不敢么?”
“云莺,激将法对我没用。”
云莺丧气,“那究竟要如何做,您才愿意和我打这个赌?”
二爷笑看着她说,“也简单。”
“您说说。”
二爷张嘴想说,你把你自己作为我的战利品,这个赌我就打。可他唯恐把云莺吓跑了,更怕她把自己当成流氓,再开口,到底是颓丧的说,“你给我些好处,我就打这个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