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莺一行人又在客栈中休息了五天,才准备启程。
也是巧了,就在他们启程的当天,驿站门口传来好一阵煊赫的动静。
一列几十骑人马从远处狂奔而来,马上人俱都穿着锦衣华服,腰间配着长刀,气势凛然,仪态巍巍。
再看为首那人,端的是生的龙章凤姿的好模样。
只他嘴角习惯性的上挑,眉眼间一股戾气,加上头束金冠,腰间环佩叮当,一身衣衫也尽现矜贵豪奢,大眼一瞧就让人知道,这指定是出身钟鸣鼎食之家的勋贵公子。
而这人的身份,也当真比云莺所想到的,更贵重一些。
此时云莺已经下了楼,就走在墨雪身旁。
来人迈着龙行虎步径直进了驿站,两方人马就这样碰了个正着。
墨雪待要叮嘱云莺先回房避一避,此时也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两步,端肃的见礼说,“见过世子。”
夏侯仪一踏进这偏僻的驿站,就看见驿站大厅内站着几个人。
其中一人当即就抓住了他的视线。
那人身量不高,身材纤瘦,虽做男子打扮,但明眼人一瞧,就知道此为女子,且为绝色。
夏侯仪正看着那女子,不料却有人上来见礼。
给他夏侯世子见礼的人多了去了,夏侯仪没在意,只扫了一眼便喊了“起。”
但视线移开,夏侯仪却忍不住又看了回来。面前之人颇为眼熟,能让他眼熟之人,最差也是个勋贵之弟的近侍。
再看眼前人,可不就是一副近身侍卫的打扮?
夏侯仪蹙起浓眉,“你家主子是谁?”
墨雪垂首恭敬回道:“主上为荣国公府二爷。”
夏侯仪微挑眉,“陈宴洲啊。”
确认了眼前人,当真就是陈宴洲身边的近身侍卫,夏侯仪来兴致来。“陈宴洲呢,他在何处?”
“二爷已先一步进京。”
“进京?”夏侯仪思虑片刻,“是了,今年是他外放第三年,按理是该进京述职。”
夏侯仪自说自话了一句,又看向眼前的墨雪,与他隐隐护在身后的云莺。
夏侯仪来兴致了,“既然陈宴洲进了京,你又留在这里作甚?你身后这女子是谁,让我猜猜,这莫不是陈宴洲的妾室通房?啧,可真够喜欢的,连进京都把人带着。”
云莺不说话,只沉默的行了礼,继而垂着头,微微往后退了两步。
夏侯仪见她一副避如蛇蝎的模样,一时间也是无趣。他也不耐烦等墨雪回答,只径直从墨雪跟前走过,直接往二楼去了,只留下一句,“既然你那主子都出发了,你也赶紧撵他去吧。代我给陈宴洲捎句话,就说我等着吃他的酒,让他可别忘了。”
“属下定然将世子的话带到。”
……
上了马车,马车一路往北疾行。
因为马车提前收拾过,里边用完整的皮毛,将所有可漏风的地方都糊住了,外加还安置了一个火盆,两个热乎乎的暖手炉,并一些厚实被褥供云莺使用。云莺一进来就感觉到汹涌的暖意,可算是舒坦了。
云莺看到马车上的小几上,还布置了几个暗格,就想看看暗格里都放了什么东西。也就是此时,马车的窗棂被人敲响。
“云莺姑娘。”墨雪的声音在外边响起。
因为马车窗户被封住了,云莺也不能将之打开,她便微侧了侧身,靠近了那方窗户,“我在,有话你说。”
墨雪压低了声音道:“方才那人乃昭阳王府世子,夏侯仪。”
夏侯仪?
在京城素来横行无忌、跋扈张扬。但碍于他亲姑姑是当今皇后,他又是昭阳王嫡长子,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昭阳王,京中几乎没几个人敢招惹的夏侯仪。
是那个夏侯仪吧?
云莺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来,“我知道了。”
云莺之所以知道夏侯仪,全是因为昭阳王。
当初她还在长安候府的庄子上,刘妈妈要来选人送去昭阳王府伺候——那时候姑娘们还不知道,刘妈妈此来,不仅要选人去昭阳王府,还要选人送去荣国公府。
只说因昭阳王府烈火烹油,不仅在朝廷中,即便在民间也有赫赫威名,姑娘们存了攀高枝的心,便都用心打听昭阳王府的种种。
云莺那时候也不想命丧陈平母子之手,也想着赶紧离开那庄子,在姑娘婆子们议论昭阳王府的种种八卦是非时,她也默不作声的将那些消息,全都记在了心里。
却不料,因为陈妈妈从中作梗,她最后没能进得了昭阳王府,反倒是被送给了二爷。
想起昔日种种,云莺忍不住唏嘘。
当初没进得了昭阳王府,到是没想到,今天竟在这里,见到了那位狂浪放肆的昭阳王府世子。
这些念头在云莺脑海中只是一转而逝,她到没有过多介怀夏侯仪,毕竟任凭夏侯仪再怎么生冷不忌,想来也不会动有主的女人。
比起夏侯仪,云莺更关心金葵一些。
当初送往昭阳王府的一共三人:金葵、湘灵、挽碧。
挽碧和湘灵,云莺都不太熟,倒是金葵,她与云莺就住在一个院子里,当初还为云莺打抱不平过。
云莺对金葵的印象不错,只是之后两人各奔前程,就断了联系。
不知道此番回了京城,两人能不能见上一面。也不知道金葵现在怎么样了,在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昭阳王府,有没有保得命来,有没有挣的一席之地。
云莺想七想八的时候,又已经往前走了许多路。
少了云莺这个障碍,这一路上车队就没停下歇息。
直到傍晚时分,到了下一个驿站,墨雪才喊了停。
一应人下马的下马,下车的下车,将马儿都交到差役们手中,鱼贯进了驿站中。
照旧是包了一整层厢房,墨雪将云莺安顿在其中一间,才下去与众人会和。
为安全着想,云莺的吃用都是在房间中解决。她没觉得这样不好,总归外边挺冷的,与其在外边被那些杂七杂八的人盯着看,她宁愿受这孤苦伶仃的苦。
用了膳,简单擦洗过,云莺就躺下歇息了。
谁料她才刚有了睡意,外边又传来很大的喧哗声。
有马儿的嘶鸣声,男人的叫骂声,役夫诚惶诚恐的求饶声,再就是桌子椅子被踢翻的声音。
云莺还隐隐听到了夏侯仪的声音。
他的声音很有特点,嗓音像是被刀割了一般,有几分锐利。尾音时又会有几分上翘,带了几分玩味,让人一听就知道这人玩世不恭,性情阴晴不定。
是夏侯仪么?
还是她听错了?
云莺又仔细听了听,结果就听到那些脚步重重的踏在地板上,径直朝三楼来了。
二楼早就挤满了人,其中有两位也是进京述职的官员;另有一户拿着不知是谁家的帖子,来人却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夫人,并一个年纪不大的孙儿。
二楼满员了,三楼又被他们包了。若真是夏侯仪过来,他指定不会屈居在下人房里,最有可能的,就是让他们这边腾出几间房来。
果不其然,稍后云莺就听到了墨雪的声音,“我们与世子让出三间房,不能更多了。”
夏侯仪将墨雪的肩膀拍的砰砰响,“行,就这么办。”
继而,他指着最里边一间房,“这间清净,我今晚就住这间了。”
墨雪看着夏侯仪手指的方向,再看看那间房对面。
那对面的房间,恰恰好是云莺在住,而他的房间,就在云莺隔壁。
墨雪想了想,点头同意说,“就依世子的安排。”
外间又有絮絮叨叨的声音传来,稍后云莺又听到对面的房间门,砰一声被人推开了。
之后,这间房的动静就没停下来过,有人来送膳了,有人来送热水了,又两个差役过来收拾了,有人来回事了。
人来人往的,把云莺那点睡意全都闹没了。
好不容易到了二更天,对面总算是消停了。云莺松了一口气,重新酝酿睡意。
这次她倒是成功睡着了,可还没睡沉,就听到“哐当”一声重响。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这声音又是在闹什么,整个驿站就响起了肃杀的声音,“有刺客!”
刺客两字一出,云莺混沌的思绪立马清明。她像是被人按到了某个开关,当即从床上坐起。
连鞋子都来不及穿,连衣裳都没时间穿整齐。
当云莺意识到,那声音是从她对面厢房传出来的,她什么都顾不上,只凭着本能,一把拉开了衣柜门,将自己塞到了衣柜里。
也就在云莺心跳如鼓,焦急等待时,打斗声距离她越来越近。
舒尔一声“哐”响,她的房门被人撞开了。
那打斗的两伙人跑进了她的房间,打的热火朝天,将桌子劈成两半,将屏风踢的木屑纷飞,水盆火盆更是被踢的哐当作响。
到处都乱极了,伴随着厮杀声与喊打声,屋内的床幔被火盆中的木炭点燃,屋内瞬间燃出火苗来。
云莺嗅到空气中的烧焦味儿,她努力屏住呼吸,凑到了衣柜缝隙前往外看。
大火烧起来了,前来刺杀的黑衣人,与夏侯仪的侍卫短兵相接,打的你死我活。
也就在此时,墨雪终于从外边窜进来,与那夏侯仪家的侍卫一道,将黑衣人斩杀在刀下。
夏侯仪家的侍卫见人已死,冲墨雪一颔首,便窜了出去。
这厢墨雪在屋内扫视一圈,径直去拉衣柜的门。
云莺也在这时候推门而出,墨雪看到她完好无损,心中很是松了口气。
但看着近在眼前越烧越大的火,墨雪也顾不得其他,赶紧找来云莺放在窗下的包袱,递给她两件衣裳,待云莺的模样勉强能见人了,墨雪领着她直接就跑到对面夏侯仪的房间去。
同样的衣柜,里边空荡荡的,墨雪将衣柜门打开,示意云莺进去。
云莺踌躇不定,墨雪还以为她忌讳这是夏侯仪的房间,就劝说道,“事急从权,姑娘别在意这些微末小事。如今夏侯仪的房间最安全,火一时半会也烧不到这里来,姑娘先在这里缓一缓。”
云莺摆手,她不是这个意思。
她不是顾忌男女大防,她主要是有些怕那夏侯仪。这人阴晴不定,脾性最难捉摸。这是他的房间,未经他允许被他们占了,就怕那夏侯仪事后追究。
但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云莺便弯下腰,直接钻到衣柜里去。
外边的厮杀声终于结束了,也有许多人跑过来救火,在大火烧了上下两间房后,侥幸将火扑灭了。
到处都乱糟糟的,但对于云莺来说却已经安全了。
墨雪将云莺带出去,岂料两人刚走到门口,就碰到提着剑走到这边的夏侯仪。
夏侯仪满脸血点子,冷邃的眸子微眯着,他审视的看着两人,手中的剑还在往下滴滴答答淌着血。
云莺害怕的侧过脸去,墨雪却还算淡定。“见过世子,方才形势危急,我让云莺姑娘在您房间中躲避贼人。”
夏侯仪好一会儿才收回锐利的视线,他看向了墨雪,微颔首,“说来此番是我连累了你们。不过避难罢了,与我来说又没什么妨碍。这位云莺姑娘,没受伤吧?”
云莺察觉到落在身上的视线,赶紧低下头,让自然垂落的长发遮掩住过分清丽的面颊。
墨雪也不着痕迹的挪动一下位置,将她遮的更严实一些。“有劳世子担心,这一层的贼匪都被您带来的人杀光了,云莺姑娘没受什么伤。”
夏侯仪:“如此甚好。”
墨雪又沉沉道:“就不打扰世子了,我先带云莺姑娘去别处安置。”
这次夏侯仪没应声,只抿紧了嘴唇,微眯了眸子,仔细思索,刚才那一个瞬间,云莺给他的那份过于熟悉的感觉,到底是因为什么。
云莺直到走进墨雪的房间,才死里逃生一般松了一口大气。
她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轻轻的喘着气,平复着自己过于躁乱的心情。
墨雪见状,自然知道她吓坏了。他干巴巴的说,“姑娘稍事休息,等天亮了,咱们即可出发。”
云莺抿了抿过分干涩的嘴唇,许久才吐出一个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