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云莺从墨雪口中得知。
夏侯仪前两年被点位巡边使,这两年都在巡视大夏四境。
应该是他在巡边时发现了什么,才引发背后之人频繁追杀。
譬如昨晚的午夜绞杀,夏侯仪已经遇上了十多次,也是他命大,竟然每次都能死里逃生。
云莺也是这时候才明白,原来昨天那出午夜惊魂,竟不是偶然性的意外,而是时不时会有的加餐。
虽然夏侯仪是挺可怜的,但是……能不能提前示警一下,让他们有个心里准备,也好出了事儿不那么大惊小怪?
心里想着这些,云莺可不敢抱怨到夏侯仪跟前去。
听说那人做事儿绝的很,每次遇到刺杀,等事情结束后,总要将追杀他的刺客,全都扒皮抽筋倒吊在树上。
那场面啊,血肉模糊的。反正过路人毫无防备之下看见那画面,能被吓得呕吐一整年。
也好在夏侯仪之后就换了路北上,与云莺他们不再是一条路。不然,单是想想身后跟着这么个大杀器,云莺就挺有心理压力的。
现在好了,大家不一路了,距离京城也越来越近,治安也越来越好,云莺的神色肉眼可见的轻松起来。
又一日,众人赶在天黑之前,到了下一处宿头。
这里距离京城还有三日距离。
可却没办法继续赶路了,因为雪花飘飘洒洒而下,道路很快又变成一片银白。
此时已经到了腊月二十三,刚好是北方的小年。
墨雪与云莺说,“即便一天走上五十里,年前也指定能到京,倒是不急于赶路了。”
云莺非常认同墨雪的话,便决定先在驿站住下,等雪停了,路没那么难走了再出发。
只是,算算他们在路上耽搁的这些时间,再算算二爷是骑着马一路疾行回去的。云莺就忍不住问道,“二爷现在大概率到京城了吧?”
墨雪心中算了算二爷的脚程,点头道,“不出意外,今天或早或晚就该进京了。”
“真好啊。”
二爷离家两年多,终于要和父母亲人团聚了。
心里说着“好”,云莺心中却有着掩饰不住的落寞。
她知道二爷安排她后边跟上来,全然是为她好。是因为想让她乘马车,不至于再受累受冻,而他若慢吞吞跟过来,时间上来不及。毕竟宫里腊月二十五就封印了,二爷得在这之前赶回去,不然就要获罪。
心里明白二爷的安排没有错,可心里多少还是会失落。
加之二爷回去,指定是要面对林淑清的。
即便他们夫妻感情疏离,在上边有长辈坐镇的情况下,他们依旧得做出夫妻和睦的模样来;在外人面前,他们才是关系最为亲密的人。
只是想想,今晚就睡不着了。
云莺这边想七想八的时候,那厢二爷赶在城门落锁之前进了京城。
一路疾驰到了荣国公府所在的街道,此时道路早已变成一片雪白,踏踏的马蹄落在白雪上,道路上绽放出一个个月牙,随后又被更多的马蹄搅散搅乱,弄出满地泥泞来。
国公府的下人一连在城门口守了好几天,守到城门落钥,才看到自家二爷,裹着大氅,冒着霜雪,一骑当先进了城。
下人喜的什么似的,来不及给二爷见礼,便狂拍坐下的马匹,一股烟似的往荣国公府跑去。
“二爷回来了,二爷回来了!”
荣国公府如何震动且不说,只说等二爷骑马到了国公府门前,荣国公府的世子爷与三爷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荣国公世子乃大冯氏所出,虽与陈宴洲不是一母同胞,兄弟两人感情也还过得去。至于荣国公府的三爷,这是陈宴洲的嫡亲弟弟,比陈宴洲晚四年出生,如今还未到加冠之年。
兄弟俩等到陈宴洲下马,俱都往前迎了两步。
陈宴洲先是喊了一声“大哥”,继而看向眉眼间一股子孱弱之气的少年郎,“三弟。”
荣国公世子陈宴清伸手在二弟肩膀上拍了两下,哈哈笑着说,“一别两年,二弟看着结实了不少。快别那么多虚礼了,赶紧进府来。父亲母亲从一大早就盼着你回来,谁知道竟是盼到了现在。”
陈宴洲一边应着“道路泥泞难行,路上就耽搁了点时间。”一边伸手拉过眉眼孱弱的三弟,一道往院子里走。
陈宴清见状,轻笑着道,“老三前段时间与友人游湖,翌日就起了高烧,好在现在烧已经退了。你别责怪他,娘已经骂过他了。”
陈宴洲闻言,侧首看向三弟。
三弟陈宴淮见二哥看过来,赶紧露出个讨好的笑。
奈何他二哥根本不可能怜惜他,“大冬天游湖,你真是出息了。”
陈宴淮嘿嘿笑,“二哥,我就是一时兴起。”
“一时兴起?你自己什么身体状况你心里没数?你身体还比不上个姑娘家,还学人冬日游湖,你怕不是嫌命太长了。”
陈宴淮是早产儿,小冯氏怀上他那一年,荣国公伴驾到乾州避暑山庄。
原本也是要带小冯氏一起去的,恰那时陈宴清染上了天花。
荣国公的差事不能推,陈宴清又带不走,当时小冯氏便留在府上,照应陈宴清。
结果那年出了逆王谋乱的事儿,京城的所有权贵府邸都被围困,京城的贵人也被关押起来,作为人质来制约伴驾的一干朝廷重臣。
小冯氏既要照顾刚度过危险期的陈宴清,又要顾及自己八个月的身孕。她受了惊吓,加之吃了太多劳累,就在被解救出牢笼的当天,难产生下了陈宴淮。
陈宴淮刚出生时,瘦瘦小小,猫崽子般孱弱。还是陛下拨了精通儿科的御医,寸步不离的在荣国公府守了一整年,才将陈宴淮的命保住。
鉴于陈宴淮这条命来之不易,他又从小就吃药,受了太多苦,一家人对他宠溺的厉害。就连荣国公,对这个小儿子也素来没什么要求。他爱学文就学文,想进国子监就进国子监,觉得国子监太束缚,就干脆送他到应天书院……总之,陈宴淮可以说是这个府上,最自在,最不受束缚的一个人。
也是被惯的太厉害了,竟异想天开冬日夜晚游湖。
他那身体,怕是都没有云莺健壮,他怎么敢的?
等二爷意识到,他竟又想起云莺,脚步忍不住顿在原地。
这几天,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她,也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将她一人留在后边。
可惜,事已至此,后悔无用。
“二哥,二哥你在想什么二哥,我都喊你好几遍了。”
二爷回过神来,“你喊我作甚?挨训没够不是?”
“不是,不是,我再不敢了。二哥,你这脾性可越来越大了,这才出去两三年,别的我没看出来,可你这脾气,是真见涨啊。”
“哈哈哈,老三你快闭嘴吧,你二哥气的脸都青了。再多说一句,你小心宴洲给你排头吃。”
兄弟三人说着话,很快就到了小冯氏的住所。
年关了,院子里早就布置起来。灯笼沿着道路挂了两排,偶有小小的绢花或彩带点缀在树梢上,在灯笼的照耀下明媚绚烂。
文华苑中同样灯火通明,即便夜色降临,细碎的雪花簌簌从天而降,可许是今天晚上府里的大小主子都在这里的缘故,丫鬟婆子们也不敢歇息半分。此刻顶着寒冷,依旧将道路清理的纤尘不染。
兄弟三人走进了文华苑,才刚进院子,就看见花厅外边站了几个人。
陈宴洲一眼就看见为首的那人,可不正是他的亲生母亲。当即快跑几步,一甩衣摆双膝直接跪在地上。
“不孝子宴洲,见过母亲。儿远行千里,累母忧心,请母亲罚我。”
……
陈宴洲回归,荣国公府一家团圆,文华苑欢声笑语,当真好不热闹。
连一惯严肃的荣国公,在面对这个外放归来的儿子时,也多有怀念,眸中更是多有宽慰,心中愉悦之下,不免多酌几杯。
父子几人推杯换盏,不知不觉便喝的多了,夜也不知道何时深了。
还是小冯氏看到院外雪花已经落了厚厚一层,这才叫停了这场宴会,让儿女们都散了,各回各的院子休息去。
荣国公今晚上肯定是不走了,留在小冯氏这里休息。
世子夫人与林淑清,以及小冯氏所出的,府里唯一一位姑娘陈宴汐,姑嫂妯娌三人走在前边,陈宴洲三兄弟走在后边。
出了文华苑,陈宴汐要往左边去。
陈宴汐是小冯氏的幺女,更是这府里唯一的姑娘。她容貌甜美,能言善辩,虽薄有几分骄纵,但不是无理取闹之人。
小冯氏尤为宠爱这个女儿,便拨了最近的院子让女儿居住。
这院子与几位兄长的院子不在一个方向,陈宴汐周到的给几位兄嫂作别,随即便带着自己的丫鬟婆子,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其余诸人往西边去。
先是到了陈宴清与世子夫人的居所,陈宴清停下来与两个兄弟说上几句,又拍拍他们的肩膀,便带着世子夫人进了院子。
接下来便是陈宴洲与林淑清的院子。
然而,不单是林淑清,就连陈宴洲,也没有停下脚步。
林淑清是招呼不打一个,直接进院子里去了,陈宴洲呢,他怕不是瞎了,径直往前去了。
唯一停在原地的,竟是三爷陈宴淮。
陈宴淮喊了一声“二哥”,可惜没人应,他便懊恼的龇了龇牙,随即一跺脚,追着他二哥去了。
在陈宴淮的身影也离开后,林淑清脚步顿在原地。
她回头看了一眼,就见院门口干干净净。别说人了,连只猫猫狗狗都没有。
林淑清一张娇美的面颊,当即就青了。
瑞芝跟在林淑清身边伺候,将今天所有的场景都看在眼里。
从二爷进了花厅,就没多看过自家姑娘一眼。
是真的一眼都没看。
不知是看不见,还是看见了却无视了。
二爷的冷落肉眼可见,自家姑娘许是感觉下不来台,许是有心与二爷掰腕子,二爷无视他,她也无视二爷。
夫妻两人即便被安排坐在一起用膳,也恨不能离对方八丈远。
别说是互相给对方夹菜了,他们连一点眼神和肢体接触都没有,就差把“不熟”两个字贴脸上了。
更有意思的是,即便出现这种情况,宴席上所有人也都装作看不见。没人主动给姑娘梯子下,也没人出面帮忙化解这尴尬,于是,姑娘心中的郁气更浓烈了。
可这又能怪谁呢?
谁让姑娘听信了瑞珠的胡编乱造,先不将二爷看在眼里,又把婆母气病了?
国公府没有直接将她休弃,都是看在长安候府的颜面上。
这时候她做小伏低都来不及,还拿着架子,等着荣国公府的人来哄她……她怕不是拎不清自己几斤几两了。
若放在两年前,出现眼前这种窘况,瑞芝指定会上去劝说两句。可自从上一年瑞雪被暴怒的姑娘砸破头,她跟着姑娘回长安候府,回来时却被姑娘推下马车,磕的头晕呕吐,差点死掉。
那一刻,瑞芝就真的悟了。
姑娘靠不住了,她得找个办法,赶紧从这一滩泥淖中脱身。
可惜她不是瑞锦,更没有瑞锦有决断,以至于现在还深陷泥泞中。
不过,眼下这个境况,她真的没有留下的意义了。早脱身早解脱,她要瞅准了时机,给自己找一条别的路。
瑞芝心思复杂,面上却老实乖巧。
林淑清没等来丫鬟劝说,更没等来丫鬟给她台阶下,愈发气怒了。
她陡然甩了瑞芝一个巴掌,“目中无人的狗东西,迟早有一天要打死你。”
瑞芝无缘无故挨了一巴掌,却不敢有丝毫辩解和不满,只能跪在地上,诚惶诚恐的说着,“姑娘罚的对,都是奴婢的不是。”
嘴上应着,心里忍着,瑞芝想着,不知道姑娘这话二爷和三爷听见了没有。
陈宴洲听见没有不知道,但陈宴淮却是货真价实的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怀疑二嫂在指桑骂槐,但是,二嫂怎么敢呢?
夫为妻纲,二哥可是她头顶的天。她这么作践二哥,就不怕二哥心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