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是九洲的第六年,永和六年。
“阿折,今日到年夜了,我温了几壶桃花酿,便请师叔他们一同来尝尝吧。”顾长溪一身清肃白衣,披着纯白的鹤氅,手中提着几壶桃花酿。
谢折一身张扬的红衣,正踩在梯子上给古亭挂红灯笼,微暖的光凝在他面庞上。闻言,他不由微怔,想起了那道青影,眼中也不由带上了落寞,“师叔是师尊最重要的人……”
“只是……师叔他……”想起那身白衣在雪中茫茫而逝的背影,谢折轻轻叹了口气,他们这些年是一步步看着楚昔凝消瘦下去的。
六年已过,一切都在回归正轨,没有了神界,仙界,如今只有人间九洲。他们都有了活下去,好好活下去的寄托与希冀。可唯有师叔……在师尊逝去后,他的无边岁月都变得漫长而折磨。
“彧衡尊者会想办法的。”顾长溪将那几壶桃花酿放在竹亭中,薄雪落在竹轩外,院外的一盏盏暖白的灯笼排开来照着明。
“或许……我们都该向前看,满怀希望,就会所向披靡。”顾长溪搓了搓手,在旁升起了炭火。
“师叔这一生都在做落子无悔的选择,可师尊这般做又何尝不是自己的选择。”
谢折微红的桃花眼中闪过几分释然,他下了梯子后便忙着来添柴,递过来一个暖和的汤婆子塞进顾长溪的手中,“天气越发冷,九洲的灵气也逐渐消散了,再不比过去修灵的身体,云迢要多注意。”
“知道了。”顾长溪捧着那纯白的暖绒绒的汤婆子不由的微微弯唇,“阿折也越发啰嗦了。”
谢折也坐在竹亭边,白雪无止境的飘落着,掩盖了一片又一片的大地,他抬手轻轻拥住顾长溪的肩,看向清朗的夜空,“云迢……其实有时候我又在自私的想,我很感激师尊的选择。”
他不重要,他只是想面前人安好。
有几束烟火绽放在夜空中,顾长溪看着微微吐了一口气,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靠着谢折。
直到汤婆子在手中越发烫起来,顾长溪才微微敛眉,“夫人不是要带着阿赐来吗跨年吗,怎么还不见人影呢?”
谢折闻言微微扬眉,“她说要亲自下厨。”
“寸翎亲手做的,那也只有阿弟才吃得上啊。”百里眠迟一身宽厚的鹤氅撑着一把油纸伞与阮珠一同从远处走来,竹枝被大雪压低,他们踩过那片雪地时,阮珠拍了拍被压弯的竹枝,刹那之间竹枝骤起,白雪霎霎地落在两人的青丝上。
阮珠看着面前落满了白雪的人,清肃的面容在这天地下郎艳独绝,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一笑道:“风雪压它两三年,它笑风雪轻如棉,倒是个极好的兆头。”
谢折闻言一笑,“是啊……风雪轻如棉。”
阮珠搓了搓手,连跑带跳的从伞中钻出来,进了竹亭之中,摊开嫩白纤细的五指便烤起了火,“嘶……好冷的,长溪你们是不知道,我和君上要出宫,那张丞相是一直拦着呢。说什么‘哎呀!君上万万不可啊!您和君后都是龙尊凤体,要是出了什么事,老臣可担待不起啊!’唉,是这样的,我和君上可是偷偷溜出来的!”
阮珠绘声绘色地比划着,头上繁重奢贵的珠钗也压不住那股灵动可爱。
顾长溪两人见此都不由微微弯唇,“大师兄如今是九洲之主,自然是贵重着,不能出什么意外。”
“哎呀——来都来了,师兄你们还害起羞了。”
四人只闻声看去,便见余衡拉着几人,如一串葡萄般串串而来。
谢折微微挑眉,“彧衡尊者是把七诀宗的人都请来了?”
“跨年嘛,总要热闹些。”余衡拉着楚昔凝,笑一笑。
楚昔凝被余衡拉着去烤起了火,他身子十分清癯,如同一张薄纸,只有那清立的风骨依稀可见。
他眸色平静清寂,已不复曾经肉眼可见的痛苦,只是多了几分飘渺,“跨年……几千年了,也珍惜不来这年夜。”
“哎呀,师兄你这是说什么丧气话呢,我们有岁岁年年,总是可以等到那个想等到的人。”余衡一展折扇,看向众人,“是吧?”
“没错,我们所有人都是这般想的,昔凝又何故一次次困囿自己呢?”容澈微微叹了口气。
楚昔凝微微低眉,掩下眸中的复杂与落寞,罢了……南柯一梦也值得期待,他扯唇一笑,“是啊……会回来的,千年都能等得,便是无尽岁月我又何惧。”
“师叔,喝一杯?”谢折递来一杯温热的桃花酿给楚昔凝。
楚昔凝看了一眼后便仰头喝下了。
“好香的酒气!”百里煦寒手中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携着许寸翎步步而来,“这天气是越发冷了,师弟选错了位置。”
“还要看烟火呢,不在这怎么看得到?”谢折倚靠着竹亭的栏杆,看着其乐融融的这一幕神情慵懒。
“哇……阿赐又可爱了呢,来……姐姐抱抱。”虞漾伸出手上前抱过那孩子,喜爱得紧,“哈哈,长大了不少。”
“乱了辈分了。”余衡微微挑眉。
许寸翎见此也是一笑,“哪有乱不乱的,漂亮的都是姐姐。阿赐被抱是挑人的,换一个人他还不许呢。”
“嗯?”余衡闻言,上手要抱独孤天赐,“我来试试。”
“哇……”
他的手刚触上,独孤天赐便哇啊啊的哭起来。
“好了,错了错了……”余衡赶紧放开手,“这小子好色呀。”
“说什么呢。”容澈眉眼微肃看了余衡一眼。
众人见此也是一笑,顾长溪给他们都倒了一杯桃花酿,便顺着游廊带他们去了室内,“夫人要亲自下厨,这不……食材都备好了。”
“听说夫人手艺非常好啊,那我可不能错过了。”
“这寒冬,吃些火锅最好不过了。”许寸翎闻言一笑,“大家吃了,就变暖冬了。”
“只是可惜六界秩序重建,沉微灵主祂们来不了,否则也算是齐乐了。”
“今日大家都能坐在这,那便是齐乐。”余衡话落,将手中的桃花酿倒向雪地之中,“灵渊可比咱这小地方好呢!”
漫漫的黑夜骤然升起了烟火,将黑夜渲染得无尽璀璨,众人仰头看去,被那绚烂迷了眼,忽然……千盏长明灯也从天中徐徐升起,濯亮了半个夜空。
“愿这盛世永恒……”许寸翎看着那片长明灯,清幽的眸中复杂涟漪,她抬起酒杯向众人,也向天际,“敬您们。”
其实……从她为楚倾桉挡伤的那一刻,她便释怀了。后来又得知自己错怪了她,心中更是悔恨万分。
看着许寸翎的举动,众人也将手中的桃花酿倒在了雪地之中,雪中开始氤氲起一片醉人的酒香,让人沉沦在这宁静夜色之中。
远远的,仿佛有热闹的集市喧嚣声。
“其实这时候去逛逛闹市,那才是一等一的乐事呢!”余衡拿起一个拨浪鼓逗着独孤天赐,见他咿咿呀呀的露出小牙齿,他一笑,“这小子也是有资本可爱的。”
众人进了充盈暖气的室内,等了半个时辰,热喷喷的火锅便冒着白烟,咕噜噜的煮开了食材。
“好香……阿翎手艺果真是好。”阮珠先吃为敬。
“喜欢便多吃点。”
“这么些年了,大家也压抑太久了,难得一聚,今日便暂放心结,今朝把酒今朝醉。”
百里煦寒看着空缺了两人的位置,冷寒的眸微怔,“可惜……二师兄做游医这么多年了,还是不肯再回这片故地。”
“师兄回来了的。”谢折微微弯唇,“那千盏长明灯是我和他一起做的。”
“二师兄将那件事怪在自己身上,也折磨了自己许多年了。”顾长溪闻言微微一叹,“奉神山还没有修好,他便年年都要去,年年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