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地山虽然年纪大,但性子并不古板,且相当激进,从小就把女儿当儿子养,让王玉慈跟着儿子一起识字学医。
他还想着将来有一天能把两个孩子培养成合格的大夫,继承他的衣钵。
女儿王玉慈早些年也确实很争气,在医道上的悟性甚至比儿子还要高。
这让他大为赞叹,卯足了劲儿要把她培养成一个世所稀有的高明女医。
哪知后来王玉慈遇见了宋以宣,便转了性子,宁愿嫁为人妇,相夫教子,洗手作羹汤,也不愿意再留在他身边继续钻研医术了。
这让他大为光火,常常跟人抱怨,说这个女儿真是白养了。
以至于王玉慈成亲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办法解开这个心结。
直到她带着出生不久的外孙女宋时悦回来省亲,王地山看到外孙女稚嫩的小脸儿跟女儿小时候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才对王玉慈有了一点好脸色。
他像培养女儿那样,借着宋时悦回来小住的机会,就跟她讲医书。
难得宋时悦小小年纪,也愿意跟他学,只是学得有些刁钻。
宋时悦小时候经常跟王映辉他们几个男孩子一起玩,性格有些过于欢脱,不爱记汤药经方。
还理直气壮地给自己找借口,说什么经方这些东西太活,不像穴位那样是固定的,记住了位置就能下针。
王地山愕然,这小妮子倒是会走近路,殊不知,穴位用对了,确实比汤药见效快。
不过他已经不期望外孙女能有多大的成就了,毕竟他一手栽培出来的女儿,也就那样了。
这个外孙女,能学多少就学着多少吧,就当玩儿了,哪怕将来自用,也是受益无穷的。
陈年旧事,王玉慈知道父亲对自己恨铁不成钢,所以她竭尽所能,把自己学到的医术都教给了宋时悦,也算是一点传承。
王玉慈的母亲见老伴气得胡子都直起来了,女儿脸上的神色也有些挂不住,连忙上前,凑到他耳边低声劝解。
“孩子们都在呢,您提那些做什么?人家这么多年也没少孝敬你吧?”
王地山听了妻子的劝告才作罢。
他气鼓鼓白了女儿一眼,一瞬间又换了脸色,眯起眼睛,笑着跟宋时悦姐弟俩打招呼。
“哎呦,时悦,时砚,一段时间不见,都长这么高了,冻坏了吧,快进屋烤火去!”
说完不由分说,上前一步,两只手一左一右拉着姐弟俩,迈着矫健的步子进屋。
王玉慈还在原地自责,被嫂子秦淑丹一把拉着胳膊往里面走,一边走一边给她台阶下:“别往心里去,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行了。”
宋时悦他们这一来,就住下了。
有时她跟着外祖父看医书,看着他给病人把脉,开药方。
有了阅历和经验,再加上外祖父的提点,回过头来看那些生涩的医书,突然觉得那些概念更清晰明了了。
就像已经考中进士的人回过头来再读经史,就有了纵观全局的大局观。
各种穴位,辩证,触类旁通,互相融合,越学越有趣,成就感十足。
宋时悦突然觉得以往竟浪费了许多好时光。
她觉得自己像个捡漏的人,被外祖父外祖母宠爱,被舅舅舅母照顾。
小时候在父母身边没有得到的,现在在这里都弥补回来了。
她像一个回头的浪子,贪婪地钻进医书里,汲取无限的养分,整个人也变得沉静、通透了许多。
苏牧青在回程的途中刚好碰到前来追赶他的文初。
原来,他刚出发不久,文初就收到了苏红英的消息。
天寒地冻,雪花飞舞,为了不让苏牧青冒着大雪白跑一趟,文初打马便追。
哪知苏牧青归心似箭,日夜兼程,风雪无阻,马不停歇,让文初追之不及。
好在途中遇到返程的苏牧青,文初连忙下马,把一个信封递到苏牧青手里。
苏牧青急切地展开纸条,眉头不自觉蹙在一起,原本冻得通红的手指,渐渐捏得指肚发白。
苏红英在信上写到,宋时悦去京城了,一路上由她青梅竹马的表哥护送,安全的很。
她还住进了表哥的家里,两人天天坐一块看书学习,他表哥还甘愿当小白鼠,让她在自己身上扎针练手。
苏红英前段时间因为醉酒,没有及时把宋时悦的情况回禀苏牧青,还差点跟不上他们的行踪。
为了将功补过,她带人一路追到京城,不仅打探到了宋时悦的下落,还把她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事无巨细地写在了信纸上。
她看得出来,苏牧青对这个叫宋时悦的姑娘很在意。
为了投其所好,几页的信纸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她为求免罪的一片诚心。
可她不知道,她的诚意此刻都变成了锋利的小刀,一笔一划地在苏牧青心头潦草地划拉。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信纸上青梅竹马四个字像是自己跳进苏牧青眼睛里的,显得尤其刺眼,简直让他无法忽视。
苏牧青突然觉得心口发闷,一口冷气憋在心头,上不去下不来,喉咙一紧,像噎住了似的。
他死死攥住手里的信,眼前银装素裹的白雪有些刺眼,让他差点站不住脚。
他似乎这才明白过来,这里不是淮城苏府了,宋时悦不是属于他的。
她现在回到了家乡,有她自己的亲人,朋友,故交。
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可能都比他苏牧青更有分量。
他算什么呢?
一个言而无信的人。
宋时悦说不定已经恨透了他。
不然,当初自己在她窗前等了许久,她怎么见都不见?
想起出征的前夜,他抱着她恳求她相信自己,求她留下等着自己,可她却决绝地离开,不带一丝犹豫。
种种迹象,他怎么就看不明白她的心迹呢?
宋时悦的心,从来就只在她的家人身上,没有给他这个外人一点空间。
冷风里,苏牧青好像突然没有了心气,他扬起手臂,高高抛起,把手里的信扔得远远的。
大氅一挥,他翻身上马,却不似先前那样归心似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