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春节,刘成德终于回了趟老家。他已经好几年没回去过了,按说今年事情更多,更需要他呆在锦沙控制局势,但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想回去一趟,仿佛这一趟不回去,以后再没有机会回去了。
刘成德的父亲还没有完全颐养天年,身体骨还很硬朗仍然叫这个区域内的母猪和公猪闻风丧胆。年前刘师傅一直很忙,杀过年猪杀疯了,除夕的时候回去,到晚上才见到老爸,也没有多的话,他爸就淡淡地打了个招呼:“回来啦?吃饭吧!”
于是就抱出一坛事先就准备好的粮食酒,摆开土碗就开干。
刘成德的兄弟姐妹都在,老爸的徒弟们也在,但已经没有徒孙了,这一行业再过几年就彻底关门闭户。
小院子又摆了三大桌,跟以前一样热闹。
他爸看也不看刘成德一眼,直接就举起杯说了句:“干杯!喝死当睡着!”这就是刘爸爸独特的新年祝酒辞了。
于是大家就把杯中的酒一仰脖干了。
这个时候每个人才开始走一圈,刘成德先倒了一碗,端到他爸面前,说道:“爸,新年快乐!身体健康!”
他爸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直接把酒干了,才对这个小儿子说:“龟儿子,不好好干,看见你就一肚子火。你看人家於仲青,做一样成一样,你呢?现在还在打烂仗,你还有脸回来?”
刘成德知道他爸对他离开仲青一事耿耿于怀,现在还没有把气顺平,也不犟,知道犟也犟不赢。就又倒了一碗酒,说:“好事成双,再来一碗!”
他爸盯着他看半天,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把碗里的酒喝了。
刘成德才说:“爸,人各有志,仲青那个塘子来钱太慢,你儿子困不住,有更大的市场。你理解也罢,不理解就算球,反正我有我的活法。希望你身体健康,长命百岁,看到我闯出个子曰来。”
刘师傅嘟囔了句“白伙食”,就不再理他,旁边的几个哥就轮着敬酒,把这事岔开了。
刘成德也跟着几个很久没见面的发小喝酒,整个晚上喝下来,头大如斗,自己去找了个床挺尸,也不知道是谁的床。
年初二,他去给已故的母亲上了坟,自此了无牵挂,也没跟他爸道别,直接就回到了城里。
超越夜总会只放了三天假,从年初三开始营业,新年伊始,满堂华彩,从大厅到人员都焕然一新,人人都像打了鸡血般兴奋。没什么原因,春满人间没有任何预兆地关门了。
刘成德和洪王帮的人忙着收割昆仑帮的遗产,当然现在还没有完全垮,昆仑帮的几个老大都还在。但是,现在人人都在打小算盘,也没有人死硬着要给五哥报仇。这个跟刘成德预料的一样,人一走,只要不是现场抓获,剩下的人就都各回各家,最多嘴上嚷嚷一下给老大报仇的话。江湖就是这么现实,实力吊打一切,就算是在这种义气最有市场的地方,都还是要靠实力来说话。
所以,不用刘成德再做什么动作,他们内部就乱成了一锅粥。大厦垮塌得特别快,不用外力推,梁一松,自己就立不起来了。刘成德想过春满人间会关门,但没想到会这么快关门。他以为怎么着也要几个月的时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没想到,都没有撑满一个月。
刘成德和洪王帮各显神通,瓜分昆仑帮昔日的份额,几个老大还做一些垂死的抵抗,但根本挡不住大势。树倒猢狲散,下边的小弟早就自投门路了。
在这样的背景下,刘成德暗中地捡漏,他观点跟洪王帮不一样,地盘不是他第一要考虑的因素,人才是他第一考虑的。早在五哥还能控盘的时候,刘成德就已经暗中在盘算哪个人最有价值,哪个人最容易策反。
综合各大要要素,刘成德锁定了昆仑帮的第二号人物,老二钱国强,人称强哥。
强哥并不好强,在昆仑帮中,并不是靠打打杀杀坐上第二把交椅的,他是本地人,跟五哥西北人的背景不一致,所以最先大家都不看好他。
但他弥补了昆仑帮的短板,就是如何接地气的问题。可以说,强哥是昆仑帮的异类,他不好色,酒量小,一瓶倒,跟帮中兄弟没有共同语言。也不讲义气,人间清醒,知道大家是为着共同的利益走到一起的,不用感情来绑架对方。
像强哥这样的人,征服不了帮中弟兄,只能征服帮中中层,知道他价值的人,至少都是中干级别的。他没有自己的亲信,他能存在就是建立在五哥对他的信任和需求上。
所以他应该是昆仑帮中最没有荣誉感的一个人,五哥一死,第一个会产生背叛心思的就是他。他甚至都不会觉得自己在背叛昆仑帮,因为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属于昆仑帮,他只是一个在帮派里面打工的职业经理人。
但是,恰恰是这样的不归属感,让五哥对他的价值有了超乎寻常的认知。像那种把义气刻在脑门上、一根筋的江湖人物,五哥见多了,他自己就是。所以自从结识了强哥之后,昆仑帮就走上了集团化规模化经营之路。如果说哪一天昆仑帮能够洗白上岸,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强哥。
因此,五哥不遗余力地提拔强哥,让他在帮中坐第二把交椅,同时用心良苦地让自己的兄弟佩服强哥,尊重强哥,明白强哥的作用超出他们中的所有人。这一招很好使,强哥虽然在帮中没有自己的势力,但却成了各个派系都接受的人物,他本来也是搞平衡的高手,自己不倒向任何派系,大家都会把他当成一个吉祥物。一旦他加入进任何一个派系,他都会被人暗中做掉。
联系上强哥,刘成德是让赵文明牵的线,强哥跟政府方面有很深的纠葛,赵文明自然也认识他,双方维持着点头之交的关系,同时又互相忌惮。
刘成德第一时间约见了强哥,他并不抱第一次见面就能够说服对方的希望,只是亮一个相,占个先机,如果强哥想要选择,自己能够进入排序。
还是约在浪淘沙茶楼,这个包间几乎为刘成德所垄断,茶楼长期为刘成德准备着,刘成德觉得这是自己的风水宝地。
强哥一身便服进入包间,戴个黑框眼镜,像是一个机关工作了几十年的干部,每天一杯清茶一张报纸打发时间。
刘成德知道,既然他同意来见,就说明了很大问题。
强哥点头喊了声:“辉哥”,算是招呼,然后就不发一言了。
这个局是刘成德邀的,而且他现在是摆出一副三顾茅庐的姿态,所以他很热情地开场:“强哥,久仰,一直想结交,但你也知道原因,之前有一些误会,导致始终没有迈出这一步。”
强哥也很客气地回答道:“哪里,辉哥的崛起速度才是惊人,可能以后会成为锦沙的一段传奇。”
刘成德也不谦虚,只是笑眯眯地说:“鸟有鸟道,蛇有蛇踪,我们粗人,也就那三板斧,不够强哥看的。强哥才是锦沙地界的传奇人物,不混江湖,却让江湖如雷贯耳。”
强哥似笑非笑地对刘成德说:“如果辉哥叫我过来,就是为了当面夸奖我,大可不必费这些周折,一个电话都搞得定的事。”
刘成德就笑,说:“都是明白人,我就不绕弯子了。我想说,跟我干,条件你开。以前我不挖你,因为是不可能的事。但现在不同了,现在良禽择木而栖,我超越夜总会也有这个实力发出邀请了。”
强哥笑了笑:“光是一个夜总会,不至于让辉哥招兵买马,辉哥是想干票大的吧?”
刘成德笑着用雪茄指着强哥的头:“什么也瞒不过你。我打算把产业搞大,什么赚钱做什么。但是有一点,业务跟以前五哥做的差不多,但规模应该远远超过他。”
强哥把茶杯用两手掌搓来搓去,似乎是汲取茶杯传出来的温度。他也笑,但没发声,说道:“跟五哥一样?那对我来讲没什么吸引力,而且我也觉得辉哥开出高价来挖我,恐怕目的不是那么单纯。只是,我这人念旧,而且,也赚够了,虽然昆仑帮现在一团乱麻,但我只要不湿脚,相信浪也卷不到我身上。可能要让辉哥失望了。”
刘成德不以为意,仿佛知道这个结果,他吸了口烟,徐徐吐出烟圈,说:“强哥不用这么着急答复我,我也只是抛砖引玉,没抱强哥马上答应我的希望。相信再过一段时间,局势更加明朗的时候,强哥会作出理性的选择。”
强哥产生了一丝兴趣,问:“辉哥这么有信心?你认为这局势会怎么发展?”
刘成德笑着吹了一下雪茄燃着的烟头部位,说道:“我不是预言家,但我相信事在人为。我下了决心的事,还没有不成功的。我想说,最迟再过几个月,昆仑帮注定会消失,强哥还是早作打算。人才就像拍卖的文物一样,有人抢着出价,才会有市场价值,不然,也就是泥土、石头、铜和铁。”
强哥想了一下,仍然说:“我希望现实的发展能如辉哥预料的那样,但辉哥不知道的是,我不是拍卖品,我不会进入到市场流通。所以,我永远不会让人给我估价。”
刘成德淡淡地说:“走着看吧,我从来不把话说死。”
于是,强哥很有礼貌地告辞,刘成德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在从陇城回来的火车上,刘成德就跟施翔宇下达了指令:“昆仑帮百分之百会陷入内乱,就看持续时间有好长。这期间他们会有很多常客流入到我们夜总会来,我们来者不拒,开出更优惠的条件吸引这些客人。如果春满人间关门了,看能不能把这个场子弄过来。另外,切记一点,昆仑帮如果有人想过来,最基层的小喽罗你有权做决定。中层以上你不要动,我来挑选。”
所以,在昆仑帮几个派系暗中械斗的时候,超越夜总会一直按兵不动,基本盘保持不变,只是推出了一系列吸引大客户的举措。像充值返现啦,小姐的钟点买二赠一啦,周末客流拥挤的时候享有VIp订座特权啦等等,一时间也拉了不少客人过来。还推出了名为钻石卡的东西,限量版,只有十张,享有数不完的好处。
但暂时昆仑帮的小弟并没有过来,他们还在观望,看昆仑帮会不会出来一个力挽狂澜的人,起死回生。
奇迹没有发生,派系之间的械斗仍然在进行,一时间风声鹤唳,帮中弟兄均有朝不保夕之感。
这时候,帮中势力最大的派系的老大突然得到消息说,强哥倒向了排名第二的派系,于是第一的派系先下手为强,把强哥软禁起来,暂时限制在郊区的一座度假村中。
强哥跟最大派系的老大解释了无数次,说自己根本不可能投靠任何一家,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他只想就此不干了,回家享清福。无奈对方铁了心要锁住他,无论如何也不放他出来。
强哥只好委委屈屈地呆在房间里看电视,消磨时间,好在对方好吃好喝地招待,并不用强。但所有信息被封锁,自己这边的情况也传不出去,强哥焦虑的心情一天坏过一天。
他也想,要不然就投靠软禁他的这帮吧,好歹势力最强大,也可以保护自己。但是,强哥清楚这样会把自己置于危墙之下,绑定了一个不可知的未来,只有听天由命,这个不符合强哥的性格。
那么,帮助这个派系取得昆仑帮的控制权呢?这样自己还是可以回到从前的身份,再慢慢退出。
打定主意,他把这个意思让看守他的人传递给派系的老大,但奇怪的是,老大并没有喜出望外地来接收战利品。等了几天,仍然没有消息,强哥才真的焦躁起来。
突然有一天,房间的门被打开了,进来一个笑嘻嘻的人,强哥一见,心头一松,没好气地说:“好了,这下你满意了?”
刘成德大度地说:“我说过,我不是预言家,我是个执行者,昆仑帮气数已尽,你就算帮了他们某一派登上宝座,也压不住洪王帮和我们的虎视眈眈。”
强哥哼了一声,垂死挣扎道:“我可以金盆洗手,远走高飞啊。”
刘成德嗤地一笑,说:“怎么可能?上了贼船,哪有恁个容易就下去的?你愿意背井离乡,永远在外漂泊,也没问题。何必跟我赌气?我只是损失你这样一个人才,而你,则是失去了前半生的一切。你现在赚的钱,够你在国外生活一辈子吗?”
强哥没吭声,最后才长叹一声问道:“上次提的条件,还有效吗?”
刘成德大度地说:“当然有效,那么,合作愉快?”
望着刘成德伸出来的大手,强哥挣扎了几秒钟,还是伸出了自己白皙的、自以为干净的手,握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