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泉市,坑洼不平且略微有些颠簸的 318 国道上,一辆通体漆黑如墨、线条流畅而修长的日产皇冠轿车风驰电掣般疾驰而过。
车的后座位置,行署专员江自流身体稍稍侧倾着,将头转向车窗之外,目光凝视着道路两旁不断后退的风景。
这条国道是贯穿整个华夏大地东西方向的一条至关重要的交通大动脉。它起始于繁华热闹的吴淞市,一路向西延伸,穿越过凌霄省剑湖市之后,转而拐进了江安省境内。
先是抵达上游和中游的分界点临涛市,随即进入坪坝州,接着又穿越石梁,最终从泰康地区离开江安省入川。
在前排的驾驶座位上,坐着一名相貌看上去略显成熟稳重甚至带着几分老气的驾驶员。他双眼紧紧地盯着前方的路况,全神贯注不敢有丝毫懈怠。
陈东莱正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偶尔会和司机闲聊几句,这是为了防止司机因为长时间驾车而产生困倦之意。
司机姓蔡,陈东莱亲切地称呼他为蔡师傅。他是一名曾在南部边境服兵役的优秀汽车兵,后来经过岳望北的大力举荐,转业来到石梁,并有幸成为当时主管文化教育卫生工作的副专员江自流的专职司机。
一晃十年过去,他竟然硬生生把这位排名倒数第一的副专员,熬成了石梁一人之下的行政一把手。
车辆仍在向前奔驰。陈东莱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出言提醒道:“蔡师傅,差不多需要掉头了。”
“好的。我们走二桥过江,上万川路,十五分钟左右能抵达鱼泉宾馆。”蔡师傅的声音老练而沉稳,娴熟地操纵着这辆性能极好的轿车,可以说是好马配好鞍了。
驶过了二桥,皇冠拐上了一条道路平整、路况良好的沥青路面,显然便是万川路了。这是鱼泉市唯一一条纵向主干道。
正当陈东莱看着窗外的江景,心中盘算着领导明天的日程时,坐在车后座的江自流突然发话:
“东莱,你搞了几个月的城市规划,对鱼泉现在的路网熟悉吗?”
陈东莱连忙把发散的注意力重新集中,不假思索地回应道:“两横一纵,柴机路和天城路横贯东西,万川路纵贯南北。全市只有着三条道路是沥青路面的双向四车道。”
他已经在课题组忙活了一个多月,早就把鱼泉的地图烂熟于心了;就算领导要考他一条小巷子的位置,他现在也能准确报出方位。
江自流对这位小秘书的业务娴熟程度已经见怪不怪了,他今天想要问的也不是这个。“万川路是什么时候修的?总共花了多少资金?”
坐在前排的陈东莱应答如流,毫无怯场之意。“万川路始建于1963年的三线建设时期。1986年,政府投入了三百六十万资金进行升级扩建。”
他略微思索了一下石梁地委和鱼泉市的人事变动,灵光一闪,已经大致能猜到领导想要表达什么了。
还不等他反应,只听坐在后排的江自流对他说道:“我当时是分管交通城建的副专员。这条万川路,是时任鱼泉市委书记康乐提议,地区财政与市财政各出一半资金筹建的。”
陈东莱微微低下头,思索了片刻。“不论是地区财政,还是鱼泉市财政,以当时的条件,想要一口气拿出三百六十万来,恐怕难度不小。”
江自流颇为欣慰的点了点头,不知道是在赞扬陈东莱的敏锐,还是在怀念自己的过往。“是我跑了好几趟省建行,用以前在汇川那边的关系凑来的贷款。当然,康乐那边也不容易,资金是从干部绩效里面硬生生抠出来的。”
听着领导感慨往事,陈东莱不禁神色一凝。
他只知道,康乐和自家老板早在换届之前,就已经显露出不对付的倾向;通过接收江自流的死对头、经工副书记乐善的旧部,他已经将触角伸向了不少行政部门。
这几个月经党斌提点,陈东莱更是了解了不少内幕,知道康乐捏着财政局的人事不放,有架空行署钱袋子的企图。
至于洪瑞遇刺案将沈荣文牵涉了进来,可谓给这两位一二把手之间的关系,再度蒙上了一层阴影。不论是地委行署还是下面的区县,已经有不少明白人反应过来,新的风暴正在酝酿。
但是听江自流刚才的言语,似乎他和康乐还有一段蜜月期?
江自流透过后视镜观察着秘书的神色,似乎已经猜到了他在思考什么。只见他的脸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那时候虽然穷了些,但不论是地委还是行署,风气都还算不错。陆书记,嗯,陆茫茫同志当时是行署专员,总是教育我们,要注重维护班子团结。”
“罢了,不说这些。”
江自流轻咳了一声,延续了刚才的话题:“滨江大道的建设计划,我让交通局那边核算了一遍。总投资应该在一亿六千万左右。你是滨江大道计划的坚决拥护者,这笔钱,你有什么看法?”
大的要来了。
陈东莱知道,眼下的回答牵涉到他本人的政治立场;稍有不慎,极有可能在领导心中大大扣分。
首先,滨江大道计划是康乐率先提出来的。方案与他本人高度绑定,一旦建成,只会成为这位地委书记的功绩,他江自流哪怕再在这件事情上费时费力,也会落得一个“为他人作嫁衣裳”的下场。因此,他必须在江自流面前,与康乐划清界限。
然而,直接否决整个计划,势必会破坏到他与课题组制定的规划方案。因为三中心方案本就需要依靠强大的交通纽带才能完全发挥作用。
如果裁掉滨江大道的建设,那整份规划就算是废了一半——就凭万川路这条小小的四车道,怎么可能撑得起石梁未来的发展大业?
“似乎是陷入死循环了。”陈东莱心中暗道。要在不得罪领导的情况下,把滨江大道的方案圆回来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