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时,宋德生兴奋地大喊一声,手中木枝穿入烤得焦黄的泥巴壳中,轻巧地将那只叫花鸡挑了出来。那层干硬的泥巴壳极易剥落,伴随着细微的碎裂声,“咔”一声泥巴壳裂开,露出了里面金黄诱人的山鸡肉。
几人欢呼一声,李居安已经甩开膀子吃上了。
他就着小口锅,使劲哈了两口烫气,锅边缘烫得很,但猎户跑山在外,顾不得那么多讲究。
他大口喝着飞龙汤,大口吃着烤山鸡肉。山鸡比农户养的寻常鸡要大上两圈。只要简单撒上一撮盐巴,这么一个鸡膀子咬上去,满口都是厚实的肉香味儿,滋啦响着流油。滚烫的鸡肉在舌腔里来回滚动,叫人舍不得吞下去。
“嗯!真香。”
四个猎户欢声笑语,大口吃肉,大口喝汤,肚里热乎乎的,脸上沁出热汗,心里满当当的全是满足感。
老钱吃畅快了,话匣子也打开,话多了起来。
他忆起那段在西部边疆支援的日子,劳作的汗水浸透了每一寸时光,在那紧凑而繁重的日常间隙,他心中总牵挂着遥远的兴安岭老家,想着给兴安岭老家寄信。
夜幕降临,他在摇曳的煤油灯下,一字一句,小心翼翼地“爬格子”,字里行间满载深情。他每隔数日便徒步两公里,只为将这份沉甸甸的情谊,投递至那小小的邮票代售点。
他没等到家里母亲的回信,倒是等到屯里书记的加急信,盼啊盼,盼来老家一封信。简短几个字,如重锤击心——“母病危,速回”。他身处辽阔无垠的支边大草原,归心似箭,满腔的苦楚与焦急无处安放,只能化作泪水,逢人便哽咽倾诉,那份无助与绝望,让人闻之心酸。
幸运的是,在这片异乡之地,还有一位心地善良的书记伸出援手,特批他紧急返城,给他放了个回城假,让他回老家探亲。
他人回到兴安岭,发现母亲已经去了。哥嫂在旧居里操办丧事。他苦闷的很,白事办完就回了支边的西部,想来老家已经没了盼他回去的家人。他在草原学了口技,跟着马帮的马队学了驯马,和马哨子。
后来哪怕可以回城了,他也没选择回兴安岭,而是为了生计,远离草原外出打工,一干就是数年。当年书信往来缓不济急,他打零工又居无定所。后来哥嫂将房子卖了,原来的通信地址一变更,他发现再也联系不上哥嫂。
老钱叹了口气,说道:“后来操劳了大半辈子,咱还是一个人。上了年纪后发现还是老家的好。都说叶落归根,只有到年纪大了才发现,心里头想的也就是老家这么点事儿。”
他说着,老张和李居安都垂下眼,默不作声。
李居安深有感触。他上一世同样在南方打拼了大半辈子,最后连故乡的亲人都见不上一次面。若是无法和家人,亲人在一起,赚再多钱,也会觉得浑身轻飘飘,像是没了根的浮萍。这种生命的轻,轻的像羽毛,叫他无法承受。
李居安从腰后掏了掏,掏出媳妇儿林梅出门前给他带的梅子酒。这梅子酒和鹿血酒不一样,口感清冽,女人更喜欢。他本来不爱喝,但这是媳妇儿给的,他乐呵呵地接过来,说定要尝尝媳妇儿亲手酿的青梅酒口味。
他拿出一大壶梅子酒,灌了一大口,递给老钱,说道:“钱叔,喝酒。”
老钱说的心中郁结,接过他递来的青梅酒,仰头就是一口。这么一口喝的滋味儿,让他眼睛亮起,说道:“这酒味儿真不错,就是平了些,不够烈。”
他问哪买的,李居安告诉他,自家人酿的。老钱又沉默下来,陷入长久回忆。
过了会儿,老钱说道:“其实吧,咱倒是挺羡慕老陶那老家伙儿。还是他想得明白,和陈家那寡妇这日子过得,不也和和美美么。年纪大了,总要找个伴儿,要不然,后面这日子活的,可就太长了。”
李居安明白他说的意思,又敬了他两大口酒,说道:“啥也不说了,吃肉喝酒。”
老钱一拍头,也举起酒壶喊道:“不说了,该喝就喝,不想那些。”
老张瞅着老钱,瞧着老钱心中的苦闷,他也深有感触。
老张有一双儿女。闺女嫁的远,儿子在城里,听说最近又去了南方,没了消息。他想到今年过年独自一个人,听着屯里挨家挨户的拜年恭喜声,心里就不是滋味儿。他叹了口气,也举起酒壶喊道:“老了到头来还不是电话都没一个,日子还得自个过。”
宋德生笑他,说道:“张叔,你这么说就不怕婶子擂你?”
老张想到自家那母老虎,也不怕几个后生笑话,扯着衣领给仨人看,说道:“瞧见这爪子么。”
几条指甲印,一看就是掐架和老娘们打起来被挠的。李居安和宋德生没憋住,笑了个不行。
老张叹了口气,说道:“要不然这天,咱干嘛没事儿就往山里钻,还不是怕被娘们挠么。要我说啊,还是老钱这样清清静静的好。”
李居安瞅着两个老爷子。还真是结婚的叹结婚的苦,没结婚的叹没结婚的苦。人生这一遭,走哪条路都会有遗憾,总有不如意,后悔的时候。但四人现在有吃有穿,还能坐一起喝酒唠嗑,这可不就是生活么。
李居安又撕了口叫花鸡肉,说道:“回头啊,这通讯电话肯定是越来越发达,到时候咱也将电话机别在身上,随身带着,想给谁打电话,就给谁打电话。”
他知道,在后世,90年代,社会对通信的渴求势不可挡。邮政系统与时俱进,不仅推出了特快专递这一快捷通道,还引入了电子信函与邮政快件等新兴服务。
电话网络延伸至每一个角落。城里有公用电话亭,偏远的乡村也有家庭电话。还有下岗职工,开设起了一间间信息服务部。再过十多年,会有“bb机”“大哥大”“小灵通”、手机和电脑先后出现。
李居安等人吃饱喝足,合衣在篝火边睡去,身下垫着涂了油的防潮布。
睡前,宋德生突然说道:“钱叔,土豹子咋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