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年以后,段虎还是总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忍不住寻思:村儿里天天都有熊娃子欺负人,自己也没上去打抱不平啊。
为啥季春花那小胖丫儿被薅头发踹屁股的时候,他就冲上去了呢。
他咋想都想不明白。
某天,方媒婆又过来跟孙巧云一起给他做工作,告他都三十好几了,咋也得搞对象成家了。
念念叨叨的一大堆,段虎听得耳朵眼里都要起茧子了。
天黑以后,他找老沈去镇上喝了顿酒,摇摇晃晃地回到家,直奔着孙巧云屋里去了。
孙巧云对他喝多酒已经习惯,只觉得他是要来知会一声就回去歇下,也没过意。
自顾自地要重新回炕上,道:“行了行了,知道了。”
“你回去歇着吧,把门给妈带上。”
段虎不作声地站在原地,关上门。
孙巧云一听动静不对,光有关门声没有脚步声,便停下动作回身去看,
“... ...你杵这做啥?”
段虎仰起脸,眼泪儿哗啦啦地往下淌。
孙巧云骤然呆住,像是见鬼了似的满脸惊惶,赶紧招唤:“虎、虎子,你这是咋啦?”
“你咋还能哭了呢??”
“是、是有啥过不去的事儿了吗?快过来,过来跟妈说说。”
段虎瘪起嘴,吭哧瘪肚地过去了。
到了炕边,他咵嚓一下直接坐地上了,抱住孙巧云的膝盖,彪悍雄伟的身躯不住地瑟缩颤抖,像是成了个岁数可小、可脆弱的小娃子,
可就算是他一两岁的时候,都没有过这个样子。
孙巧云吓得魂儿都要没了,只能猜测:“儿啊,是不是因为你爸的事总没信,你难受了?撑不住了?”
段虎使劲摇头,顶着满脸湿仰脖道:“妈,我求您件事儿,行么?”
“这一辈子,我就求您这一件事儿。”
孙巧云梗住老半天,才勉强回神,温柔地拍拍他:“别这么说虎子,咱娘俩之间不说这个嗷。”
“只要不是杀人放火的事儿,甭管是啥妈都答应你,真的。”
“起来,虎子,起来说。”
段虎点点头,磨磨蹭蹭地起来了,坐在炕边垂着脑瓜。
孙巧云知道喝了酒他脑子转的慢,加上这事儿一瞅就已经憋在他心里老长时间了,也没催促,十分耐心的等着。
过了半晌,段虎才道:“妈,我不结婚,行吗。”
“我心里... ...有个人,永远都过不去,忘不了。”
“我没办法结婚,没办法跟别人过日子,您别再让方婶儿给我物色了。”
孙巧云咋想都没想到是这种事,当即呆住,一时间没能接得上话。
段虎搓搓手,咽咽唾沫接着道:“我知道,您是不放心我,想着万许我爸真的永远都找不回来了,您往后也撑不了太久,想看着我成家,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您心里也踏实。”
“可我是真做不到... ...我总能梦见她,”
“我总、总是忍不住想,要是当年我能再坚持坚持呢?我要是能在她不叫我管的时候,非得管呢?”
他越说越激动,本就被醉意熏到泛红的脸愈发滚烫,漆黑的眼底也烧起灼灼烈火,
咬紧牙关,字字都落得很重,像是在恨自己、怪自己,“我,当年我要是把这事儿告诉你们,你们指定也得管吧?奶跟爷,还有您跟我爸,心眼子都那么好,”
“你们指定也不能嫌她麻烦。”
“咱就能一块去村长那告状,完了、完了再给季家点儿钱,把她要过来,要过来当咱家的娃。”
“不,不对。”他搓搓脑瓜,别过脸,艰难又羞涩地接着往外挤:“当、当我... ...我的童养媳。”
孙巧云更是眸间猛颤,失态般拽住他:“啥,啥童养媳??”
“意思是你小时候有稀罕的闺女,是吗?!”
“天老爷呀!咋... ...这咋可能啊?你说你这娃,你要是有这心思咋不早跟妈说呀!”
“谁呀,是谁家的闺女,叫个啥?”
孙巧云蛮不理解:“诶呀你说你这个粗货,你这话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妈也听不明白呀!”
“你就跟妈说,这闺女现在是搁哪呢?嫁没嫁人?”
“只要她没嫁人,妈就给你说亲去!咱花多少钱都行,只要能给你娶着她!”
“她、她... ...”段虎嘴皮子剧烈地打起哆嗦,泪水再次夺眶而出,情难自控地躬起身子捂住脸:“她死了,妈。”
“她死了... ...”
“是我亲手把她埋到山上的啊,妈!”
他仿若哀嚎的猛兽一般,嗓子都哭得岔了音,声泪俱下道:“您知道么?我小时候发高烧的那几天,把她给忘了... ...”
“我、我咋能把她给忘了呢?!”
“您知道后来、后来我是啥时候想起来的吗?”
他又突然笑了,凄苦而悲痛地咒骂道:“我他娘是在埋她的时候才想起来的!艹!”
“我、我看见她后脑勺被人薅秃块头发,瞅着她头皮上那个胎记了,才想起来的。”
“想... ...想起来小的时候她被那些欺负她的小王八犊子把头发给薅乱了,我非得给她扎,完了... ...完了我给她头发扎成了个粑粑蛋儿!哈!”
“... ...”
“... ...”
冗长的沉默后,段虎隔着重重雾气看向孙巧云:“妈,你说这世上,是不是真有老天爷定好的事儿呢?”
“是不是因为老天爷提前定下了我俩的缘分,才叫我那么小的时候,就那么稀罕她呢?”
“... ...指定是吧。”他失魂落魄的自问自答道:“不然,咋都二十多年了,我还是忘不掉她呢?”
“失去她,就跟失去爸一样,让我觉得心里被挖走了老大老大的一块肉... ...可又跟爸不老一样。”
“我从来都没尝过这样的滋味儿,就搁她身上尝着了。”
“我好疼啊,妈。”
“我到底做错了啥,才一下子失去了两个这么稀罕的人呢?”
“呵,艹他大爷的,现在算起来,还真是赶在一块儿的呢!”
“烧完那几天再醒过来以后,他俩就一块儿,都‘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