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刺槐胡同正好赶上开饭。
韩氏颇为惊讶，“你今天不是上全天课吗？”眸底涌起浓浓的担忧和关心，“是不是哪儿不舒服？病了？”扭脸吩咐戴嬷嬷赶紧去请大夫。
“没有不舒服。我跟夫子请假了。”明珠四下望望，“雪团呢？它去给我请假，还没回来？”
宝月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回来就睡下了。”指了指墙角，趴在软垫上呼呼大睡的雪团，“满身酒气。落在院子里的时候，还崴了脚。崔嬷嬷给它上过药了。”
“雪团什么时候学会喝酒了？”明珠惊讶之余，非常担心，不禁悠悠叹道：“天真可人的雪团终归还是被帝京繁华，迷晕了双眼。”
垂下眼帘稍作思量，“不对呀！它去汪夫子家给我请假……难道说，汪夫子又开始喝酒了？”恨铁不成钢的连连叹息，“老汪啊，老汪。你自甘堕落也就罢了，干嘛捎上我的雪团？”
韩氏和宝月一左一右安慰明珠，韩延平张罗着给雪团煮醒酒汤，崔嬷嬷用帕子给雪团盖上肚皮。
莫管事欲言又止，急的直跺脚。
被雪团这一打岔，姑娘把正经事给忘了？
好一番忙碌，明珠终于在饭桌前坐定，“我刚去了趟望山楼，原本是想打听饮子郭的事儿。但是……”偏头看向宝月，“望山楼康楼主的儿子，想见一见宝月姐姐。”
“见我？”宝月颇为意外，“见我做什么？我又不认识他。”
韩氏和韩延平对视一眼，深知此事并不简单。两人静等着明珠细说下文。
“这件事，是这样的……”明珠从龙老汉用迷魂烟放倒莫管事开始讲起，她和康玉堂的对话等等，事无巨细，但是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放葱放姜，从头到尾讲述一遍。
宝月面色微变，她没想到那人竟是望山楼楼主的儿子康图南。关于那晚的事，她根本一点印象都没有。只知道是个富家公子为她“梳拢”。在清吟小班，论样貌她不是顶尖，论弹唱，她也排不上前三。
但是那位公子却愿意为了她一掷千金。喜的老鸨将她好生妆扮送入“洞房”。进去之前，喝了两杯酒壮胆。之后的事，就不记得了。
次日清晨，那位公子留下厚厚一摞银票，告诉老鸨，过些日子再来找她。这期间，不许她接客。
老鸨假意应承。
风月之地，好像那位公子的嘱托听过便罢，没人会当真。过了几天，三舅寻了来。
两人相认，三舅给她赎身。老鸨狮子大开口。要去五千两雪花银，才放她离开。
回返帝京途中，宝月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她拿不定主意要还是不要。虽然三舅是她的亲舅舅。但她面皮薄又怕三舅责怪，忍着不敢说。
三舅唯恐她舟车劳顿，身子骨顶不住。所以并没有急着赶路。哪成想，竟遇到山贼劫道，把她和三舅劫了去。本以为活不成了。万幸被明珠救下，送去鹿鸣山休养。再之后，来到帝京，与韩氏相认。
有时，她偶尔也会想起那位公子。但又不记得那人样貌如何，想过几次，也就放下了。她只想生下孩子，将其养育长大。她和娘亲不缺银子，闲来无事出去游山玩水，增长见闻。
能够自由自在，衣食不愁度过一生，总比伺候翁姑，拘于内宅强百倍。
宝月眉头紧皱，“见一见未尝不可。”
闻言，明珠闷闷嗯了声，“那成，我给龙老汉送个信儿，让他安排。”
韩氏握住宝月的手，“儿啊，你想清楚了？那劳什子康图南并非良人。”粉太太比康玉堂大了那么多。望山楼又是个乱糟糟的地方。若是哪天仇家来寻仇呢？且不说康图南能否护住宝月，他能不能护住自己都不一定。
再就是……
康图南不是吐血就是病倒。身子骨太差了。
一直没说话的韩延平瓮声瓮气的说：“我不同意！”抬眼看向宝月，“不见！他们那个望山楼，一屁股屎星子没擦干净。之所以在此时提出见宝月，无非是想让姑娘出手相助。哼！美的他！”
啊？是这样吗？
莫管事茫然眨了眨眼。也就是说，姓康的摊上事儿了？他怎么不知道？
“三哥，你把话说清楚。”韩氏急急催促，“那康图南有麻烦？”
“不是康图南，而是康玉堂。他啊，麻烦大了！”韩延平倾身向前，压低声音，“这两天，坊间静悄悄的传，说是工部相中望山楼那块地了，想在那儿建福田院。康玉堂为此事奔走，但是一点用都没有。”竖起手指向上指了指，“有人想整死他！”
明珠转而看向莫管事。莫管事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取出自己的小本本，慌张的翻来翻去，本子上有一页不知怎的折起来了，将其展开，莫管事点了点头，“在这儿呢。”
他明明记在本子上了，姑娘问的时候怎么就没看到呢？
明珠笑眯眯的对莫管事道：“你近来忙小馆子的事儿，一眼没瞅见不算什么。”
“事儿大了！”韩延平用手指头戳戳桌面，“谁知道这个康玉堂是何居心？这人是个老狐狸，别说是对亲家。就是找酒搭子都不跟他搭。”
说着，扭脸去看雪团。
多好的大白鸟。吃多了酒不哭不闹就是睡。
“宁可要雪团这样的酒搭子，都不要姓康的！”
现在说的不是酒搭子，而是宝月的终身大事。韩氏哭笑不得的看向韩延平，“三哥，那你的意思是……”
“我们商户人家，多多少少算是有点家底。”韩延平抬眼去看明珠，“有姑娘照应着，以后的日子肯定越来越红火。我不想也不愿招惹望山楼。更何况，买猪看圈。小康生在那样的人家，难保不是个心狠的。宝月跟着他，我不放心。”
宝月咬了咬嘴唇，低下头不做声。
“再一个，小康偏偏在这节骨眼上见宝月，显然没那么简单。谁知道他是装病还是真病？”韩延平瞥了眼宝月。
见宝月眉头深锁，手指绞动丝帕，默不作声。硬起的心肠立刻软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