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尹新月, 朝兮仍坐在原地,看着那二响环微微发愣。
轻轻一敲,一顿双响。
陈皮从墙头跳下来,朝兮回过神来:这小屁孩儿原来一直都没走。
“都听见了?”朝兮瞥他一眼。
陈皮见他没动怒,便一滋溜坐在对面,说:“隔着墙,也没听仔细。”
朝兮啐道:“你是二月红的徒弟,练的就是耳力,糊弄鬼儿呢?”
陈皮嘿嘿一笑,目光游离到那二响环上,有些不自在地说:“刚才,那个尹新月说的都是真的?你跟张启山……”
未尽之言,不语自明。
朝兮揉一揉太阳穴,心累。
“我已经觉得很莫名其妙了,你就别跟着添乱了。”
本来上次和尹新月做了交易,他就以为这桩烂桃花算结束了,毕竟他和张启山两不相欠,张启山也有了红粉佳人、姻缘天定,谁料到尹新月会来这么一出。
说什么这二响环是给未来夫人的……当初要镯子的时候,他肯定是不知道的,但张启山自己知道啊!张启山但凡说了这玩意儿的特殊意义,他也不会随便要啊。
到头来好像他里外不是人了。
朝兮纵然恼火,可也没心思同一个小姑娘计较这些,只能把怨气都记在张启山头上。
看来他不沾染桃花债是对的,还没怎么样呢,就弄出这么多的麻烦事。
“你要去参加张启山的婚礼么?”
陈皮嫌弃地瞪了一眼那张喜帖,恨不得立刻烧掉。
“千金一镯,千金一诺,自然要去。”
朝兮招呼伙计去找来一个紫檀盒子,把镯子放进去,还缠了两圈红绸带,图个喜庆。
陈皮看着他说:“我陪你一起去吧。”
“人家又没请你,你去做什么?抢婚还是砸场子?”
“我去当然是砸场子。”陈皮竟然脸不红气不喘地承认了,小心翼翼地问:“那你呢?你是砸场子,还是……”
朝兮唇角一僵,嘴里没滋没味的不痛快,继而轻轻嗤笑,摇一摇头。
把张启山抢来?
还是算了吧。
“我就去送个礼。”他轻声道,“我在长沙也待得够久了,该辞一辞故人。”
*
三天后,长沙城秋高气爽,红叶似火,张大佛爷府融入在一片欢腾的红云里,仿佛成了人间的彼岸。
唯有那尊金色大佛始终静默,用最慈悲的眼神俯瞰着芸芸众生。
“都说了不用你跟着,要是被张启山的人发现……”
张府外,树丛中,朝兮看着死活要跟过来的陈皮,一脸的无奈。
“我怕你……出事。”
陈皮嘴上支支吾吾,心里嘀咕:总不能说我怕你想不开,真去抢婚了吧?
朝兮对着他的脑壳狠狠敲了一记,“我能出什么事?……算了,你来就来了,在这儿等着,别给我惹事。”
陈皮点头如捣蒜,可怜巴巴道:“那你早点出来,就别留下吃饭了,我早上刚逮了一篓螃蟹,个个膏肥黄满,咱们回去吃蟹喝酒……”
“啰嗦。”
朝兮挥了挥手,转头往府中去。
张启山的婚礼,自然也是九门齐聚的盛会,除了陈皮,其余几位当家人都亲自到场恭贺。
刚好在门口遇见解九。
“谢老板也来了,今日佛爷的婚礼一定热闹非凡。”
解九似乎意有所指。
朝兮摇了摇手里的紫檀盒子,笑道:“好歹合作了这么久,怎么也该全了礼数。”
看他的手腕上空空荡荡,解九微微一怔,再比着盒子的大小,心中便有了猜测。
“谢老板亲自送来,看来是一件价值千金的厚礼。”解九意味深长道,“当比我家里的那几件翡翠镯子金贵多了。”
提起初来长沙时的旧事,朝兮不禁哑然失笑。
亮了喜帖,两人一同进门。
张启山官复原职,娶得又是新月饭店的大小姐,这般门当户对、惹人眼目的婚事,长沙各界名流和数得上号的官员自然都要前来道贺。
洋房中门大开,来往宾客如云。
门口不见张启山,大概是在里面待客,由齐铁嘴和副官两个代为前来送往。
朝兮和解九联袂而来,齐铁嘴有些吃惊,笑嘻嘻地过来插科打诨:“谢老板可是贵客,佛爷知道了一准儿高兴……”
朝兮没搭理他,径直走到副官面前,“劳烦张副官给军爷带个话儿,人多眼杂,我就不进去了,请军爷到凉亭里叙话。”
张府的布局陈设都是西洋风格,连池塘边的凉亭都是西洋的圆顶建筑,四面是巴洛克的对开门,玻璃上的图案花团锦簇,浓浓的异域风情。
张启山得到消息,立刻就丢下所有人赶了过来。
朝兮坐在被漆成白色的大理石桌边,对着西装革履的新郎官微微一笑:“新婚快乐。”
简短的四个字,像一柄利刃狠狠地戳进心脏里。
张启山顺了口气,轻声说:“你来了。”
“夫人亲自邀请,怎敢不来?”
朝兮的目光毫不避讳地把张启山从头到尾打量个遍,心道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的张启山值得用所有形容男子英俊的词汇来赞美。
张启山略感意外:“新月去请你的?”
看来尹新月没告诉张启山?
朝兮有些微迟疑,转而笑道:“当日在张府,我便说过要喝军爷与夫人的喜酒。夫人就算忘了请我,我也定会来的。”
“原来……是这样。”
张启山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翳,好像有许多话要从心头迸发出来,但终究,他没有开口。
话毕,凉亭内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仿佛针落可闻。
“我今日来,还有一事。”
朝兮决定抢先打破沉默,将紫檀盒子放在张启山面前。
张启山当然知道这里面装着什么。
当日将二响环给朝兮戴上,他究竟存着什么心思,唯有自己知。
而现在,朝兮把东西送还,说明……
他涩然道:“你知道?”
“我知道。”
但张启山不说,朝兮便当作不知道。
人皆有私心,不算错。
尹新月选择成全自己,张启山选择权势责任,他们在做出选择的同时也必然会放弃一些东西。只要后果自担,便无须自怨自艾。
而朝兮不想成为任何人的选项,他的人生得来不易,不应当为了情情爱爱的纠葛而虚度光阴,无论是被选择还是被放弃。
他只想要自在随心,不为任何人退让求全。
所以,他让二响环物归原主,至于张启山心中作何想法,便与他无关了。
“这份贺礼可值千金,军爷收稳了,莫要轻许了旁人。”
张启山接住了盒子,想这盒中之物,于己而言,又何止重于千金。
只是他为了自己的路,千金亦可弃。
“张启山……敬受。”
张启山拱手一拜。
“礼送到了,我也该走了。”朝兮笑着起身,擦着张启山的肩膀走过,“我嫌里头聒噪,喜酒就不喝了,军爷新婚之喜,还是快些回去吧,别误了吉时。”
就算没有陈皮等在外面,朝兮也没准备去喝张启山的喜酒。
他确然不愿去看张启山和尹新月的婚仪。
因为一想到曾被他动过色心的这个人,往后就是娇妻在怀的有妇之夫了,他还真觉得有点儿遗憾。
凉亭外,秋风瑟瑟,天高云淡。
朝兮心念一动,侧首,温声笑语:“小穷奇,珍重。”
与君离别意,山海不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