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仙界，仙阙坊，食八方酒肆。
台上说书人说得正精彩，台下宾客满座，个个听得聚精会神。
“话说，此时，那神女楚澜，拿出了她的上品灵刃问缘剑，就冲那拥月宗宗主皓玄劈砍过去！”
楚澜浅浅抿了一口面前的果酒，耳根发烫地低下了头。
这段名为《神女楚澜》的话本，她在酒肆里不知道听说书人说了多少次了，每次听都还是会不好意思。
自从她一下从“妖女”变成“神女”之后，她在上下仙界的风评那叫一个与之前大相径庭。
就这种纯拍马屁的话本，都被说书人演绎得既诙谐又生动，每次只要有茶馆酒肆说这个话本，绝对是座无虚席。
看了一眼旁边晃着腿，聚精会神听着，惬意到不行的顾平，她无奈一叹气。
“顾二公子，这段儿您这个月都听了不下三百回了，怎么还听得这么入迷？”
顾平晃着酒杯，白了她一眼，“你不懂，这是艺术，得细品！
怎么，让你陪本公子听说书，这才第二个月，你就不耐烦了？
你可别忘了你当时是怎么信誓旦旦地答应我哥，说只要你能找到去上仙界的方法，一定也会将我带去的，结果你呢？！
你和你那小白脸跟班，自己不声不响就去了！要不是当时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儿，我都还不知道你俩差点都要将整个中州据为己有了。”
顾平大大咧咧惯了，将话说完才发觉自己说得有些不妥。
离当日那场旷世大战已经过去快一年的时间。
他也听说了当时那小白脸跟班是如何从头算计着楚澜，一直瞒着她，想利用她去实现自己野心的。
这段时间跟楚澜相处久了，更熟稔了些，他便有些忘乎所以又开始犯说话不经过大脑的毛病。
也不知道他突然提起那背叛了楚澜的小白脸跟班，楚澜会不会生气。
正当顾平偷眼打量楚澜的反应时，只听到楚澜无奈道：
“顾二公子，这说书人为了情节精彩说得夸张些倒也罢了，你怎么也学上了？怎么可能就能将中州据为己有了？在你口中我跟土匪似得。
还好你找人编话本时，没有直接参与创作，否则这本子就要变成《女匪楚澜》了。”
楚澜说着说着自己就笑了起来，“顾二公子，你也别怪我失信于顾家主，确实当时情况太紧急没顾得上通知你。
不过现在上下仙界互通，只要有凭证便可随便往来，你现在就能去中州拜师去，我都为你安排好了——上下仙界第一大宗门凌云剑宗宗主庄怀隽的亲传弟子。
我答应顾家主替你寻一位明师，我现在寻到了，名额都给你留好了。虽然来得有些迟，但也算全了我当日的诺言。只是，您倒是去呀！”
“哎哟哎哟，女侠你行行好，可别说了。”顾平一听到这个他就头疼。
自从楚澜回来之后，跟他哥顾曲说为他在中州打点好了，能直接进凌云剑宗当庄宗主的亲传弟子时，他哥开心得恨不得立刻把他直接打包给凌云剑宗送去。
要不是听闻那庄宗主最近去其他种族修士的宗门中游历拜访了，说不定他人这会儿早就已经在凌云剑宗内扫地了。
顾平猛灌了自己一杯酒，苦着脸，没好气地对楚澜挥了挥手：
“听书听书，别跟本公子说那些什么拜师学习的，坏了本公子听书的雅兴。
非要在这么快乐的地方，说些那么痛苦的事情，你这就是对仙阙坊的不尊重，对本公子的不尊重，对这个话本的不尊重！”
楚澜正想开口再说些什么时，忽然看到顾平身后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硬生生将话头压下去，乖巧地对着顾平身后那人抿嘴一笑，幸灾乐祸地看着毫不知情的顾平。
顾平还没察觉到危险将近，依然沉迷在说书人精彩的表演里。
“好！”一个精彩的片段说完，顾平满意地为说书人喝了个彩，从怀中摸出一小袋灵石便往台上扔去。
那一小袋灵石刚落在说书人手里，一道温柔婉转又带有几分泼辣的女声就在顾平身后响起，同时一只手熟练地就拧上了顾平的耳朵：
“好哇顾二，你说你来找楚姑娘，为娘还以为你是知道上进了，结果你是来天天闲逛听书的，自己不上进不说，还要拖累人家楚姑娘！”
“娘？娘你什么时候来了，楚澜你！你竟然不提醒我！你太不仗义了！咱俩以后还是不是好兄弟了！”
“好小子，你自己这实力境界低，五感差，竟然还敢怪上楚姑娘了~兄弟兄弟，楚姑娘愿意带着你玩儿都是你这个傻小子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哎哟娘，娘，您轻点儿，这儿这么多人看着呢，您给我留点儿面子行吗？我错了我错了，您轻点儿拧！我才是您的亲儿子啊娘！”
楚澜看着顾平被单方面碾压，母子二人一个生气一个求饶地离开了酒肆，越走越远，身影融于街道上来往的人影中，绽出一抹笑容。
她走出酒肆时，日头已经西斜，迎着最后一点暖阳落日，楚澜闲适地走回了自己的居所。
还没进小院子，便闻厨房里飘出食物的香气。
“小褚，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
“楚姐姐，你回来啦。”
一颗扎着双马尾的小脑袋从厨房中探了出来，圆圆的脸上绽开一对酒窝。
一如楚澜第一次在裴况那儿留下吃午饭，见到小褚时的模样。
“楚姐姐，你稍等，我再给你把昨天剩的西红柿炒鸡蛋，前天的小排骨，和三天前的素面给你拌一起，就可以开饭啦！”
楚澜笑着点了点头，早就习惯了小褚每天用剩菜剩饭给她做一顿丰盛的“折箩大餐”。
毕竟听说现在叱咤上下仙界的凌云剑宗宗主庄怀隽，也是个剩饭剩菜爱好者。
迈步进屋，便看到桌子上放着四份信件。
一份艳红的信纸上还有个唇印。
一份素白到没有任何装饰的纸条。
一份镶了金边还特意熏过香缝合了锦缎的信纸。
还有一份……封面歪歪斜斜画着一朵小花。
楚澜看着这四份风格鲜明的帖子，一打眼都知道是谁送来的。
勾了勾唇，挨个拆开查看。
红玉：“小楚澜，快来万妖宗玩儿两天，我最近收了个新徒弟，你肯定都想不到她本体是个什么动物！快来快来，来了姐姐就告诉你答案~”
这么言简意赅，不像是红玉的风格，况且，以红玉的性子，哪儿有什么她能憋住不说的事儿？
楚澜一笑，熟练地翻到信纸背面，果然还有一段字迹。
“才不是骗你来帮我打理两天宗门庶务呢~姐姐我这掌门当的，天天又要教徒弟术法又要处理事情，每天从睁眼忙到闭眼，可真是太累了。没人告诉我当掌门那么累的啊~姐姐我好久都没睡过个美容觉了。
你许久未来，肯定不知道，现在万妖宗的弟子人数，可比我师父在的时候多了快一倍不止。
怎么样，姐姐厉害吧~说把万妖宗发扬光大就发扬光大！
只是，好楚澜，你就来帮姐姐两天，给姐姐放个假吧~我太久没有出去玩儿了，都快要憋疯了，求求你的我的小楚澜。
附上姐姐的香吻一枚~
对了，我那新收的徒弟，本体竟然是个田螺！姐姐我是不是也要有田螺姑娘了！等你来了，我让田螺姑娘给我俩烧个饭。”
放下带有唇印的信封，楚澜拿起了素白的纸条。
说这是个纸条，还真就是纸条……称呼它为帖子都算是给它极大的面子了。
连个信封也没有，就这么大喇喇地给她送来了，庄怀隽像是生怕没人看到他写的是啥一样。
庄怀隽：“楚长老，你什么时候回来管管你的醉霞峰？你回了下仙界，让鹤老和核桃替你打理醉霞峰，他们天天在那儿炼丹卖药，经营得有声有色，还小有名气了。
我凌云剑宗应是顶天立地护卫一方安宁的宗门，怎么能变成充满铜臭味的地方？
那个什么（两个墨团，这里像是庄怀隽写了什么又被他涂掉了）……
本宗主也不是不让他们卖丹药，鹤老用补天炉炼出的丹药确实好。
只是（墨团墨团）………只是收费的确高了些许，我们应该成为利益众生之人，不能为了眼前的蝇头小利……（墨团）……”
楚澜看着一张小纸条就有七八个墨团，不禁好奇地皱了皱眉。
庄怀隽怎么回事儿，几句话怎么还删删改改的，他什么时候说话变得吞吞吐吐了。
她将纸条下半边展开，继续读了下去。
“（墨团墨团）……好吧楚澜，我跟你实话实说了吧！
你能不能跟鹤老说说，让他们卖丹药给我的时候便宜些，不是我抠门啊，实在是我这儿弟子太多，又不能厚此薄彼。
这个给一瓶儿，那个给一瓶儿，灵石就这么流水地花出去了。
自从我实现了我师父有教无类的想法后，凌云剑宗这儿出身普通但是天赋卓绝的弟子数不胜数，我这做宗主的，总不能亏待了好苗子，他们没有的，宗门给便是了。
只是……这人一多起来了，这费用我实在是有些吃不消了（墨团墨团）
楚澜我真的是好穷哇，呜哇哇哇（墨团）我好心疼，但是我这做师父的，总不能亏待了徒儿们。
我到现在自己都没用过鹤老的丹药，买的都给徒弟们了，再这么下去我这个凌云剑宗的宗主可要去讨饭了呜呜呜（墨团墨团）
对了，你上次说给我介绍个来自北荒顾家的小子做亲传弟子，我听闻那顾家现在是北荒第一大世家了，能不能让那小子来的时候多带些灵石资助资助我，你也知道，我肯定不会亏待他的。
顾家只要能帮我解决资金一事儿，我日后连师父留下的那个菜园子都传给他！（墨团墨团）”
“噗嗤”楚澜看到这后面的内容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这委屈感扑面而来。
庄怀隽……这宗主当得也太惨了，看来刚刚那些墨团，说不定不是他的涂改，是他边写边哭落在纸条上的泪水。
一想到人前严肃持重的庄宗主，背着人看着瘪瘪的荷包，抹着眼泪给她写求降价求资助的小纸条……
楚澜双手扶额。
翻开那个镶金边的锦缎信纸的时候，一阵古雅的香味传来。
楚澜深深了吸了吸鼻子，将那气味尽可能都吸了进去，这可是一两香一枚上品灵石的龙涎香啊！
顾曲那个妖孽大美人，用的东西真是越来越奢华了。
顾曲：“楚姑娘，有时间望你来影盟小聚。之前用你的故事改的话本子，顾家无论是印书局还是安排了说书的茶馆酒肆，获得的利润远超于顾某的预想。
此番顾某不敢独占功劳，望楚姑娘能给顾家一个表达谢意的机会。
另：要是顾平又拉着你四处闲逛，请及时传讯于我，我一定及时让影盟的人把这个臭小子抓回来，楚姑娘对他也无需客气……
再另：楚姑娘若是缺什么只管派人来跟我说，只要我顾家有的，必定双手奉上。
再再另：我上次派人去看了你住的地方，实在太过简陋。哪儿是人住的地方，顾家的马厩都比你住的那个房子结实，要不你还是搬到顾家对面的那个老宅子里来住吧。
再再再另：人生在世，当及时行乐，何必没苦硬吃。虽然我相信楚姑娘你硬吃肯定有你硬吃的道理……”
楚澜哪儿能不明白顾曲的意思，他说要表达谢意，估计又是想给她送宅子送灵石送各种宝贝了。
顾大财神爷真是越发地壕无人性了，自从她回到北荒，就生怕她吃不好穿不暖没东西用。
想当初她刚回来，顾家差点把顾家对面的那个老宅子买下来给她，要不是她坚持说想住得稍微僻静一些无人打扰，说不定她现在家里已经被顾家堆满绫罗绸缎了，想想那个画面楚澜都觉得头疼。
不过，这个顾曲，说她现在这小屋子，还没他顾家马厩结实是什么意思！
是看她现在没灵力只是个普通人了，说话就敢这么放肆了是吧。
她这次去了影盟，不把他那些龙涎香全部拿去熏茅房就算她输！
最后一张画着小花的，是大彪给她的。
大彪留在中州陪着妹妹小花，每次给她写信都会画上一朵小花，代表这是小花和他一起在给楚澜写信。
久而久之，这朵小花变成了大彪的专属标识。
大彪：“神女啊，我最近又给小花买了新衣服，她虽然是傀儡没有任何感知，但是我觉得她很满意我给她买的新衣服。
最近又收到好几位悠宁谷旧友的消息，又有三位旧友到了渡劫晚期，准备冲击神境了，自从你教会我们如何体悟七情六欲又如何剥离这些情绪后，大家的提升速度都很快。
我也已经到了归虚境界了，相信不久我也能冲击神境了，到了那一天，我会把小花也带上，我要小花跟我一起飞升成神……”
看完四份信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光线昏暗，楚澜觉得眼睛有些酸胀，好像有什么湿润的东西要从眼底涌出来。
那些熟悉又可爱的人儿像是此刻就站在她眼前，笑着对她招手。
“楚姐姐，饭好啦~”
楚澜放下手中信件，正好小褚端着晚饭进来。
“小褚，明天姐姐带你出门四处转转好不好~”
“好呀好呀，楚姐姐，可是我们为什么要出门，你之前不是说你喜欢住在这里吗？”
楚澜一愣，想起当时刚经过那惨痛的一战后，她想通过减少与当年之人的接触，让自己尽量少回忆起那些锥心之痛的事。
可是如今她方才明白，在所有不见面的日子里，还有那么多人默默惦念着她。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了许久没再想起的莫无双。
他对她说的最后那句话，毫无征兆地突然出现在她脑海里：“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日后，只做你喜欢之事，便好。”
时光匆匆，就要趁着有限的光阴，去见想见的人。
“小褚，这里很好，可是楚姐姐现在想出去走走了。”
“好呀，楚姐姐去哪儿小褚就去哪儿。不过，楚姐姐，你到底要去哪儿呢？”
“去……见天地，见众生，见故人。”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