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嫂走得太突然了,一切都始料未及,更未想到她居然会留下这么多钱。
一直与张嫂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冷胖,压根就不曾想到,省吃俭用的婆婆,人走了钱却留下了。
这些钱无论如何不能被公公独占,一定得弄到手,否则这些年白白被婆婆骂了,什么也没得到。
冷胖在心里反复盘算着张嫂留下的这些钱,恨不得立马就从张木匠的手中将这些钱抢回来。
其实惦记这些钱的,不只是冷胖,还有碎嘴、闷龙、张二贵,甚至还有张飘飘。
自从知道张嫂留下这些钱后,张家的这些躺平人就开始各怀心事,蠢蠢欲动。
但最惦记这些钱的当数张木匠,老伴撒手走了,他已至鲐背之年,虽然张亮和几兄弟让他衣食无忧,但钱是个好东西,人老了手里就得有钱,有多多钱。
至于张嫂的葬礼要很多钱,张木匠根本不管,也不问张亮,不问任何人,老伴留下的这些钱,已经被他牢牢拽在手里,谁也别想从他这里拿去。
张家那些躺平人,虽然也想着那些钱,但除了冷胖,没有谁敢真正付诸行动。张木匠的暴脾气,即便是冷胖也得再思量。
张家曾经也有过短暂的温馨时刻。
年轻时经人介绍,张木匠和张嫂走到一起。那时候的他们,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张嫂是个温柔善良的女人,总是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对丈夫张木匠也是关怀备至。
张嫂以为,只要自己用心经营这个家,就能够幸福美满地生活下去。
然而,她没有想到,这一切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张木匠在婚后逐渐暴露出他极度自私的一面。他在家里总是以自我为中心,从不考虑张嫂的感受。
张家的大事小事,都必须按照张木匠的意愿来办,如果张嫂稍有异议,张木匠就会大发雷霆。
这种情况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严重,张木匠开始对张嫂多次实施家暴。
七十年代的一个冬天,张木匠与寨子里的一个有夫之妇厮混,被张嫂发现后,与之大吵了一架。张木匠为挽回面子,第一次动手打了张嫂。
张嫂被打得浑身伤痕累累,流了好多血。张嫂不活了,跑出去就往寨子里的水池里跳,还好呛了几口水后,就被寨子里的福宝大叔给救了。
自打这以后,张木匠家暴便成了家常便饭,动辄就开打,无论他去找哪个女人,张嫂也不敢说半句。
特别是每次动手之后,张木匠又会假惺惺地道歉,可是下一次再下一次都依然会重犯旧错。
张嫂在这样的环境中,身心饱受折磨,她的眼神里渐渐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痛苦和绝望。
更让张嫂无法忍受的是,张木匠的出轨居然渐渐公开化了,胆子也是越来越大。寨子里的老少对他指指点点,但他总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张木匠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把本应该给家庭的爱和钱都给了那些女人。他经常夜不归宿,对家里的事情不管不顾。
张嫂曾经试图挽回张木匠的心,她和这男人谈心,希望他能够看在多年夫妻的情分上,赶紧转身,回归家庭。
可是张木匠却对张嫂的话充耳不闻,依旧我行我素。
七十年代中期,一场大水冲毁了张家原本的家,张嫂一家不得不从一个偏远的小山村,搬迁到坝镇附近的一个大寨子。
新的环境,新的家,张嫂带着膝下的6个孩子,又开始了新的异常艰难的生活。
那些年代,物质生活贫乏,儿多母苦,张嫂硬是撑起了这个家。
张木匠一年有半年在外干木工,收入低,换点工分,混口饭吃。6个孩子的抚养,全靠张嫂一个劳力。
既要供书,又要吃饱饭,新落户的这个寨子里的人,无不佩服张嫂。她那瘦小的身躯,撑起了张家一片天。
艰苦的年代,没有粮食吃是常事。张嫂总是有办法养活这群孩子,让他们在饿肚子的年代,很少饿肚子。
她会在山上砍些木柴,到坝镇卖钱,然后又背着背篓,徒步到30多里外的哀牢山一带,亲临山里的农户家买回一些荞面、包谷、麦子等,给孩子们吃。
有时实在没钱,也会从山里摘来一些野果,孩子们也能吃个饱。
要不是张嫂的勤劳和付出,张家的这群兄弟姐妹如何能养得大。
张木匠不问家事,偶尔从外面回家一趟,有时餐桌上的菜肴不合口味,也时常冲着张嫂发火。
张嫂是这个家的天,也是这个男人的风水。
命运似乎并没有眷顾可怜的张嫂。耄耋之年的老人,竟然遭遇这场无可挽回的车祸。
那个冬天的下午,天空下着蒙蒙小雨,天寒地冻的天气,张嫂仍旧出去后山捡柴火,给深居简出的张木匠烤火。
那天待在家里烤火的张木匠,没有阻止张嫂,为此张亮对父亲心生不满,不会关心老伴,没有家庭的温暖。
可气的是,张嫂好不容易从后山捡来的这些柴火,冷胖也好意思用来做饭烤火。
张嫂长年累月,来来往往为张家而奔波忙碌,早已成了张木匠、冷胖的家佣。
谁曾想到,她这一去,竟成了永别。
倘若张木匠心有张嫂,那寒风细雨的天气,怎么放心她出去呢?
张嫂嫁的这个男人,曾经有过一次婚史。
那些年代缺医少药,张木匠刚娶进家门没几天的女人,突然一场大病走了,没有孩子。
在信息闭塞的年代,也不知张嫂是否了解张木匠的这段婚史,风风雨雨几十年,两个不曾有真情的老人,还是在磕磕绊绊中走到了风烛残年。
未曾料到的是,这场该死的车祸,竟带走了张嫂这个苦命的女人。
张嫂就这样离开了那个令她心碎的男人,还有张家那群不舍的儿女。
张嫂的去世在张木匠的心里是复杂而愧疚的。当张亮将母亲因车祸去世的消息告诉了张木匠时,他的脸平静得令人惊讶。
后来张亮哭了,他也哭了。
在处理丧事期间,张木匠自始至终未曾过问。他没有去安排葬礼事宜,没有去安慰伤心的亲朋好友,甚至没有去看张嫂最后一眼。
就这样,张嫂在丈夫悄声无息中走了。
张亮绝没有想到,父亲竟会对与他朝夕相伴一辈子,伺候他一辈子的母亲如此的决绝。
处理张嫂后事的这段时间,张木匠把一切都推给了张亮,他唯一关心的,就是让冷胖敲开了张嫂箱子的锁,拿走了那些张嫂节俭了一辈子留下的钱。
近20天的时间,他深藏在自己的房间里,每天张亮再忙都帮他洗脸,洗脚,端饭菜,身体稍有不适,寻医问药。
张木匠的冷漠、回避,亲友家人大惑不解,背后有人嘀嘀咕咕。
张亮耳边,不时听到没良心,陈世美一类的话。
人已老,不爱好。张嫂遗留的那些钱,被他拿走后,惹怒了冷胖,原本还过得去的关系,瞬间归零了。
事后,冷胖怒气冲冲的对张亮说:“以后老人的事我不管了,你们兄弟自己去管。”
张亮心里明白,冷胖不是对自己有意见,而是对父亲有怨气,父亲自私,喜欢钱。
还是在张嫂在世时,张木匠就不止一次对张亮说,你母亲身体好,要不着钱,给她的钱就给我吧。张亮始终没有听从。
其实,随着年龄的增大,张嫂的身体也出现了一些问题,但在张木匠眼里只有他才需要钱,一直伺候着他的老伴不需要钱。
提起这些事,不由得让张亮联想起,前些年春节的一天,张亮和李淑萍回老家与家人团聚,一家人围坐在餐桌前吃饭时,细心的李淑萍发现,婆婆吃进嘴里的汤菜,会反反复复从下巴流出。
事后,李淑萍将张嫂叫到一旁,仔细询问、观察后方知,原来是张嫂安在嘴里的牙套,将她的下巴磨坏了,已腐烂形成窟窿,吃饭时汤菜便流出。
这么大一个窟窿,张家人居然不知,朝夕相伴的张木匠竟然无视。
张亮疑惑地询问张木匠。
“早就知道了,没跟你说,估计县里的医院也不会整。” 没想到张木匠竟漠然地说。
“……”张亮听后,没有再说下去了。
后来,张亮和李淑萍带着张嫂,找到了县医院的外科医生,用了2个小时就补好了窟窿。
一晃10年过去了,张嫂吃饭再也没有漏过汤菜。
张嫂是个苦命的人,一辈子都在为了这个家,为了这个男人,这些儿女,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一生劳动不辍的张嫂,磕磕碰碰是常有的事。她的脚崴伤过多次,可她总是默默承受着,不愿意伸张,怕花钱。
大前年端午节回老家,张亮突然发现张嫂走路一颠一拐的,一看她的左脚踝骨浮肿,在上面包裹着一层黑乎乎的东西。
那是张嫂自制的药物,她用来消炎去肿的。
张嫂告诉张亮那是一些梨碳的粉末,是她自己发明的,不用花钱。这哪里是什么消肿药,脚都已经红肿化脓了,还伴随着剧烈的疼痛。
听着母亲的话,张亮几乎都要哭出来了。他和李淑萍带着张嫂,去坝镇卫生院,找医生对伤口进行了消炎化脓处理,没过多久伤口就好了。
张嫂只比张木匠小一岁,同样是生病,可两人的待遇却有天壤之别。
张木匠生点小病,就有张嫂全程护理,端屎端尿,吃药打针,烧火做饭,背柴烤火,样样做到位。
而张嫂病了,张木匠哪里管得着,装聋作哑,不闻不问,几十年,张嫂都已经习惯了。
张家的这些故事,就像一个悲剧的缩影,反映出了人性中的黯淡与冷漠,而张嫂就是阴霾中那道闪烁的光芒。
尽管张嫂的婚姻是不幸的,生活亦有伤痛,但总能看到她脸上的笑容,对邻里的热心肠。只要她在,张家就暖意浓浓,井井有条。
如今,张嫂走了。这些天,寨子里的邻里议论,本以为这次张木匠会操办老伴的葬礼,毕竟这是他救赎自己的一次仅有的机会。
可是,张木匠却像一个缩头乌龟一样,十多天时间都躲进了自己的小屋里。任凭张家人因为张嫂的离去而混乱喧嚣,他的房门始终紧闭,与前来吊唁的亲友隔绝着。
张亮因为母亲后事,多次与张木匠商量无果后,便勇敢地担起了作为长子的那份责任,撑起这个濒临破碎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