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然死了,在他们寻上门来的节骨眼上。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逼上天灵盖,让周昭不寒而栗。
她甚至都还只是猜想,并没有同章然对峙,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证据,章然就突然死了。
周昭想着,声音有些干涩。
“章大人是何时,又是何故离去?”
管家一愣,显然没有想到周昭并非是来吊唁的,他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泪,冲着周昭拱了拱手。
“入秋之后,身子便有些不适。前几日好了些,想着秋高气爽的便同几位公子去了庄子上跑马。哪曾晓得,回来之后便开始不好了,陛下派了太医来瞧,只说先前若清姑娘去的时候,主君悲恸过度伤了肺腑。
后秋凉邪风入体,跑马之后更是寒气上脑,正所谓病来如山倒……
这两日府上公子拜了各路神仙,宫中的汤药也如流水般地送进来,可惜还是无力回天。”
周昭深吸了一口气,章府管家眼中满是悲恸之色,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有理有据,不像是作伪。
难不成天下竟是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他们方才查到章然头上,章然就当真病死了?
周昭想着,冲着管家拱了拱手,“还请您带我同苏校尉去见章大人最后一程。”
人会说谎,但是尸体不会说谎。
管家没有迟疑,点了点头,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然后躬着身子在前面引起路来。
府中已经到处挂上了白幡,隔得远远地就能听到灵堂上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嚎哭声,那声音简直像极了东市口杀猪时地嚎叫声,一样地令人头皮发麻。
周昭跟在管家后头,一直走到了灵堂前。
章然的尸体被安放在了一口黑漆大棺材之中,他的那几个牛高马大的儿子们披麻戴孝跪成一排,哭声震天。
章夫人静静地跪在那里,像是一尊石像一般。
周昭同苏长缨直接在门前放置的蒲团上跪了下去,那群孝子贤孙们见状,立即对着齐刷刷的跪了回来。
待他们抬起头来的瞬间,周昭方才瞧见,这几人的眼睛都已经肿得只剩下一条缝儿了,像是被蜜蜂蛰过一般。
周昭同苏长缨上前上香,这才走到了棺材面前。
章然静静地躺在那里,看上去十分的安详。虽然修饰了一二,但还是可以看得出来,他脸上带着病气。除此之外,身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致命伤。
脖间无勒痕,也没有紫绀现象,口中无白沫,五官没有毒血流出。
看上去不像是意外死亡。
周昭眸光一动,正想着要如何说服章家人同意让刘晃验尸,就听到章夫人清冷地声音传了过来。
“我们尚未报丧,小周大人同苏将军便前来吊唁,想来是有旁的事情。不如移步,以免扰了亡者清静。”
章夫人说着,不等周昭同意,便自顾自的站了起身,披麻戴孝的朝着门外走去。
周昭余光瞥了那章家兄弟们一眼,见他们还在嚎哭,并没有任何探究之意,那架势让她突然想起了天英城里的某位故人,那家伙该不会是章家走丢的亲儿子吧,一样擅长哭丧。
她胡思乱想着,跟着章夫人进了一旁的雅室。
门关上的一瞬间。
一点儿都没有清静,还是嚎哭声震天。
“夫人节哀,公子们孝顺,实在是感天动地。昭委实惭愧,的确事先不知大人已经故去,因此未做任何准备便登门而来,失礼之处,还望夫人海涵。”
章夫人率先在桌案边跪坐了下来,她神色淡淡地,眼眸中却是多了几分嘲讽。
“孝顺什么?他们不过是在哭父亲死了,日后陛下定是要疏远了他们这些酒囊饭袋,章家的高楼要塌了而已。”
周昭没有想到章夫人说话这般不客气,一时之间没有忍住错愕。
章夫人显然毫不在意,“廷尉寺同北军一道前来,那就是有案子。你们来寻章然,可是有什么要紧之事?”
周昭眼眸一动,在章夫人对面坐了下来,冲着章夫人拱了拱手,“章大人的死,可有人为?”
“什么?”这下子轮到章夫人错愕了。
她意外地看着周昭,“你倒是直接!宫中齐、王、李三位御医一起来的,若是有问题,陛下会令人查的。人到七十古来稀,他虽然离七十还差得远,但这个年纪病死,也不是多稀奇。”
周昭哑然。
她算是看出来了。
章夫人没有给章然每天五个大耳刮子,但是她在心里一定给了。
章夫人说着,突然又道,“他这个人怕死得很,比起骑马其实更喜欢坐牛车。突然想要去跑马,然后病情加重了,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命。”
周昭琢磨着章夫人的话,她顿了顿……
“我能给你的时辰不多,我家大儿已经出去报丧了。不久便会有客来,他待我情深义重满长安皆知,我当去灵堂跪着才是。活到我这个年纪,已经没有什么不能问的了。”
周昭想了想,还是问道,“章大人同长阳公主……章若清有些肖她。”
章夫人闻言沉默了片刻,突然哑然失笑。
“你想的是对的,章然就是心悦长阳。只不过长阳自幼便出众,能瞧上章然什么?是他老?是他穷?是他蠢,还是他疯?有樊驸马那样的珠玉在,章然这种河坝子里随处可见的砂石,自是不敢开口。
老话不是说得好么?什么饭配什么碗。刁子鱼躲在臭水沟里想吃海东青,没得让人恶心。”
周昭看着章夫人,她虽然语出嘲讽,眼中却满是悲伤。
不知道是在为章然,还是为了自己。
周昭看着她,良久还是问道,“四年前的六月十五日,章然可有什么异常?”
章夫人一愣,蹙了蹙眉头,“你认为章然是杀死长阳公主的凶手?不可能,我们自幼便认识,他没有那个本事。他没有专门学过武功,身上的本事都是在打架学来的,想要抓走小鲁侯,别说祖坟冒青烟了,就是冒紫烟都不行。”
她说着,想了想,又道,“若说有什么异常,他那段时日,的确是心事重重。时常一个人枯坐在窗边。”
章夫人说着,轻叹了一口气,那声音格外的轻,几乎不可闻。
“我与他关系不睦,平日里对他的事情也知之甚少。但是……”章夫人说着顿了顿,“但是我曾经听到他醉酒之后念叨过一句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