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涤平的老堂客们静安,从合同巷的济世堂买安神补脑丸,路过顺外的市场,顺便买了两斤鱿鱼,三斤花蛤,两斤海龙虾。
济世堂是黄金槐之孙刘掌柜开的。刘掌柜对安静说:“如果病人忽然有觉天旋地转,光吃安神补脑丸是不够的,吃一些海产品,有好处。”
所谓的老堂客们,虽说人的年纪稍微大一点,这不是问题,只要不晒太阳,多用点化妆品,说话时嗲声嗲气,是完全可以扮嫩的。
安静的老,主要是资格老,在家里的地位,说一不二。
凡属成功的男人,无非就是在权势、在金钱、在功名方面,都是进入社会顶流的人。这种男人最大的好处,是自自然然公开娶姨太太,二房,三房,四房…
静安换上布拖鞋,脱下外衣,奔到卧室里,伸出手,把鲁涤平的被子扎好。
鲁涤平忽然睁开眼睛,望着夫人。
静安说:“咏庵,你的头,不痛了吗?”
鲁涤平说:“好多了。夫人,扶我起来,我想到花园里走一走。”
静安拉开窗帘,阳光一下子闯进来,照在沙发上、高脚架的那盆兰花上。静安说:“咏庵,今天有个特大新闻,你晓得是怎么回事吗?”
“我当然晓得,那个张辉瓒,被愤怒的老百姓,杀掉了。”
“咏庵,你在家里睡大觉,是怎么晓得的?”静安说:“当真是秀才不出门,坐知天下事?”
“夫人,你不晓得,前几年,胭脂虎张辉瓒,当南昌卫戍司令时,三天内杀掉了多少人?一千多呢个!杀了人还不算,还要死尸挂在南昌城里的每一个路口。南昌人送给张辉瓒一个外号,叫张屠夫。他夫人信芳从长沙来探亲,看到满个街口都挂着死尸,胆子都吓破,急忙回了长沙。”
“咏庵,我晓得了,种什么因,结什么果。张辉瓒作恶太多,他的死,应该是咎由自取。”
“是呀。做人呢,应该低调一点。”
“咏庵,我和你商量一件事。我想你的头痛病,应该系统地检查一次。我们去德国做检查吧。”
“夫人,介公催我赴浙江上任呢。”鲁涤平说:“不过,我离开江西之前,有一件事放心不下呢。”
“哪件事?”
“省政府里的公差,被警察厅的人,抓走了十二个。说是他们之中,有人将张辉瓒的行军路线,泄露给了我们的老对手。这分明就是把屎盆子,往我鲁某人的头上扣嘛!不排除我的政敌,在我背后搞阴谋。”
“哎哟,这还了得?”静安说:“咏庵,你不是和徐恩曾联系过,叫他的人,来处理这件吗?”
“我的副官,昨天还联系过徐恩曾。徐的答复是,他派来的人,到南昌已有一个多月。”
“人呢?怎么没见到人呢。”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个人,应该在秘密调查这件事。”
“如果是这样子,这个人当真是深藏不露,想想都可怕。”静安说:“咏庵,你身体不太好,你给介公上书,以治病为名,激流勇退吧。”
“夫人,我也想不通。当年,我们追随中山先生,驱逐鞑虔,建立民国,我们一路风雨走来,怎么就走到了老百姓的对立面呢?”鲁涤平说:“夫人,你不理解介公的脾气,我们千万不要忤他的逆鳞。我们以后去杭州,可以在莫干山上,寻个风景好一点地方,闭着眼睛养病。养到介公真认为我病得不能管事了,就退下去…”
鲁涤平的随身副官,姓襄,三十多岁的样子,白净净的脸上,从来没有笑容。鲁涤平挑选姓襄的上饶人做副官,特别看重他的一点,就是谁也别想从他的脸上,捕捉任何政治信息。
襄副官领着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走到鲁涤平家的小客厅里。
襄副官一个多余的字都不说:“涤公,他是党参,徐恩曾徐可均的人。”说完,拿出一个文件夹,打开,准备记录。
党参说:“晚辈党参,拜见鲁将军。”
鲁涤平大手一挥,说:“什么将军?败兵之将,不可言其威。党参,你是可均手下的智多星,想必泄密一案,可有眉目?”
“报告涤公,我私下搜索一月有余,发现二十一个装西药的小玻璃瓶子。”
“你是说,这些小玻璃瓶子,是内奸传递情报的工具?”
“是的,涤公。这个内奸,就是用米汤水写情报,写在说明书上。”党参说:“内奸住的地方,有一条排水沟,一直通向玉带河。我沿着这条排水沟,反反复复搜索十多次,在一个栅栏处的小沟里,草丛里,垃圾里,陆陆续续捡到了这些小玻璃瓶子。”
鲁涤平坐下来,示意党参继续说。
“这二十一个玻璃瓶子,有二十个是空瓶,只有一个,有药品说明书。”党参说:“这些空瓶子,我小心翼翼,提取了药瓶内残余的粉末,经过化验,西药的主要成分是二甲氨基。我可以断定,这种西药,就是土霉素。”
党参的语速较快,那个姓襄的副官,速记跟不上,说:“且停一下。”
“党参,你先喝一杯茶,西湖龙井。”鲁涤平说。
刚喝一口,襄副官对党参说:“请继续说。”
“之后,我花三天时间,查遍了整个南昌城所有的药店,他们销售的土霉素药品说明书,和我查获的玻璃瓶内的说明书,不是一致的。这就证明,这批药品,来自另一个城市。”
“党参,依照你的思路,与内奸接头的人,来自另一个城市?”鲁涤平非常担心的是,与内奸接头的人,来自赣南,或者闽西的农村。如果来自这两个地方,自己会添上一个通共的罪名。“这种药品,一般的县城是没有卖的,除非省城市。以你的能力,应该可以查到,这些土霉素,来自哪个城市。”
“涤公,您非常英明。”党参说:“我用了一个排除法,首先排除掉西北、西南、东北的省城;我又用了一个选择法,既然这件泄案,发生在江西,那么,我重点选择江西周边的省城,长沙,武汉,合肥,南京,上海,福州,广州。我又将重点的重点,放在南京,上海,长沙。”
“请允许我夸奖我的同伴们,在南京大英医院普济药房,在上海黄楚九药房,在长沙协盛西药房,查到同类说明书的销售记录。”
“党参,你为这件事,当真付出了千辛万苦。”鲁涤平说:“好比是大海捞针一样。你不要说得这么详细,我大概估计到,这种西药,来自南京。”
“您说得对!这种西药,确实来自南京城。”
“党参,你不要继续查与内奸接头的人了。你在可均的手下做事,可以排除那个人,是你中统的人。也可以基本锁定,那个人来自另一个系统。现在,你下一步任务,是查清那个内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