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父亲被绑在祭台上,他的脚下堆满了略带潮意的干柴。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上去像是已经死了一般。
台下周遭围着几乎整个长河地的人,将四周围得水泄不通。他在人群外侧无助地嘶吼哭喊着,几次想冲进去将自己的父亲救出来,但总被一层结界阻隔在外。
而结界之内的人完全听不到他的哀嚎,包括他那被绑在祭台之上的父亲。
他的父亲因为触犯了禁忌,被处以火刑。
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将他带离了人群。
他没有丝毫犹豫地掏出怀中的匕首,刺入那人的腹部。
殷红的血色染红了那人身上的衣披,他拔出匕首后退了几步,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朝他嘶吼道:“都是你!都是你杀死了我的父亲!还有我的母亲!都是你!”
那人没有任何辩驳。
一双幽蓝色的眼眸看着他,许久之后说道。
“你不是还要照顾弟弟么,你若是死在这里,日后如何向我复仇呢。”
一个司祭走了过去,指尖燃起的火焰点燃了男人脚下的干柴。
祭台周遭的人们鸦雀无声,直到男人痛苦地惨叫起来之后,人群中才爆发出一阵阵的欢呼声。
他循声望去,他的父亲只剩下了一个火焰之中的黑影,冲天的火光照亮了台下每一个人的面孔,也蒸干了他眼中的泪水。
那时他六岁,是个见到流血还会害怕不已的孩子,在他的父亲被烧成了一具焦黑的尸体之后,他和同年的弟弟被赶出了长河地,开始了居无定所,漂泊无依的生活。
两人因年纪尚小,没有大人的照顾只能到路边当乞丐,隆冬之日躲在街角一处废弃的狗窝之中,两人均落下了不同程度的寒疾,靠别人的施舍勉强度日。
而随着世态逐渐混乱,施舍的人渐渐减少,他和弟弟处在饿死的边缘,他看着弟弟瘦削的脸,那个人的话语依旧在他的脑海中盘旋。
——你不是还要照顾弟弟么,你若是死在这里,日后如何向我复仇呢。
那年他十岁,去饭馆里抢了一点吃食,结果被人抓到,打了个半死。他将一个鸡腿藏进衣内,才勉强算是有了一点吃食,不至于让自己和弟弟饿死。
弟弟承肃开智较晚,凡事都得承聂操心。
在承聂拖着剧痛的身体,一瘸一拐地回到两人栖息的地方时,却发现弟弟不见了。
他急得四处寻找,从天亮找到天黑,弥漫着夜色的街道之上充斥着他稚嫩而又沙哑的声音。
他已经没了父母,不能连最后一个亲人也失去。但当他转过一个街角时,看到了自己的弟弟,弟弟手中正在玩弄着一个发光的物件。
而在自己的弟弟面前,站着一个素未谋面的黑袍女人。
“承肃!给我过来!”承聂又气又急,连忙吼了出来。
承肃吓得一颤,手中的物事掉在了地上,碎裂成了散发着光芒的碎片。
他害怕承聂的责骂,默默地躲到了黑袍女人的身后。
黑袍女人面容隐藏在黑袍之下,她抬手,缓缓摘下头上的风帽,看向一脸戒备的承聂:“你也是掌事的儿子么?”
“把我弟弟还给我!”承聂喊道。
“我没有抓他,是他自己藏到我身后的,不是么?”黑袍女人的手向上一勾,地上的碎片徐徐升起,重新恢复成了原先的样子,落到女子手中。
承聂看着眼前的景象,喃喃地说道:“你是……巫师?”
“你倒是聪明得紧。”黑袍女子说道,“世道变了,光是凭你们二人的力量,是无法在世上存活的。”
“你是说……”
“跟我走,如何?”
受到黑袍女子的邀请之后,承聂思虑了片刻。
他虽然不是特别清楚即将要发生的事情,但是光靠他们两个孩子,是绝对无法存活的,而跟着这个女人前去,虽然不知是福是祸,但总还有一线生机。
于是承聂答应了黑袍女人的邀请,带上弟弟离开了此地。
黑袍女人的确是个巫师,她将一些术式传授给了他们兄弟二人。
承肃虽然开智较晚,但是对这些却十分精通,随着年龄的增长,承肃使用术式的能力渐渐超过了承聂,智力也随之跟了上来。
等到两人长到十六岁的时候,承肃已经成了一个风度翩翩的大巫师,应黑袍女人的要求,进入王室,为王室做事。
而承聂则是继续留在黑袍女人身边帮她做事,虽然他不知道她究竟想干什么,问她,她也没有告诉他的意思。
他们兄弟虽然已经不为饥寒困扰,但是见面的次数是少之又少。
也不是没有隔空现身的术式,但那位列于禁术之中,纵然是巫道,也不能触犯禁术,否则会遭到灭顶之灾。
承聂在分离的时间内,头脑中始终被两件事情占据。
一件事情是承肃的生死,另一件事情是寻仇。
这日黑袍女人归来,承聂替她办完事情之后,回到了深山之内的一座荒庙之中。
“承肃怎么样了?”承聂问道。
黑袍女人悠悠然地坐在屋内,手指轻敲桌面,手边已经冷却的茶水瞬间变得沸腾起来,女人拿起滚烫的杯盏放到唇边喝了一口,道:“他还活着……”
承聂松了口气。
“不过呢……活不了多久了。”黑袍女人语气极为平常地说道。
他听到这句话之后冲出门去,向王城的方向日夜兼程,结果赶到那里,只看见了承肃被捆在一根柱子上的尸体。
他的躯体已经冰冷,被一根又一根的铁链缠绕。
但身为长河族人,就算死去之后,身体也是不会发生任何改变的,因此承聂一眼就认出了他。
身为巫道之人,他能够看出承肃的魂体已经被净火燃烧殆尽,只剩下了一副空壳。
他没想到兄弟二人时隔多年的头一次见面,是以这样的方式相见,他抱住弟弟的尸体仰头痛哭,然而空无一人的祭台之上,并没有人能够听到他的哀嚎。
在带着弟弟回去的路上,他听到了关于长河族大祭司的一些传闻。
他当即就想冲过去杀了他,但又理智地克制了自己的情绪。
既然连承肃都无法抗衡他的话,那他过去,无异于是自寻死路。
而且以长河族大祭司的能力,怕是自己一踏入城中,就被他发现了罢。
一想到那个家伙无时无刻地在看着自己悲痛和挣扎的样子,承聂就恨得咬牙切齿。
总有一天,他要让那个该死的祭司得到应有的报应!
“只要能杀了他,我愿意为师父做任何事!”承聂跪倒在地上说道。
黑袍女子走下来,垂下眸子看向地上的人,以及那双紧紧握住的拳头。
“还不到时候。”
“那究竟何时才可以?”
“在你有生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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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诚不欺他。
而今,他就躺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