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积雪消融,秀一郎和他的家人在罗浮川边看河水破冰。
来自北方高山的融化的雪水汇入罗浮川中,冬日里干枯的河床被覆盖,水位上升,河水奔涌着,带着尚未融化的冰块,向着下游奔涌。
“今年的雨水很不错,河水涨得也快……”
“是呢!老爷上任以来,入江领的日子好过多了,这些年风调雨顺的……”
“夫人……”
“老爷……”
父亲和继母并肩而立,站在江边说些互相恭维的好听话。
入江秀一郎觉得无聊。
初春观罗浮川破冰是入江家的习俗,他又是家里的长子,必须要参加这样无聊的事情。
——可是……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入江家的长子……一点意义都没有……
秀一郎木然地想着这些。
他的母亲是上任入江城主的女儿,嫁给了现任的城主,结果……生育秀一郎的时候,女人不幸出血而死,于是孩儿呱呱坠地就失去了血缘的母亲;
没有办法,上任城主白发人送黑发人,忍痛将自己的第二个女儿嫁给了同一个男人。
第二年,当秀一郎会叫“父亲”、“母亲”的时候,他的弟弟,入江正一郎出世了。
正一郎……
秀一郎眨了眨眼睛,看到旁边不远处的正一郎。
正一郎穿着女孩的衣服,蹲在河边,安静地瞧着河水流过——在秀一郎的角度,他只能看到正一郎安静的背影。
他的弟弟,总是这么安静。
什么都不说,也能夺走所有人的目光;
体弱多病,但在继母的扶持下轻松得到一切;
没有主见、畏畏缩缩,却得到父亲更多的怜爱。
——正一郎……
秀一郎定定地看了弟弟一会儿。
正一郎安静地看着破冰的罗浮川,就和父亲与母亲期望他做的那样。
——正一郎……
秀一郎抬脚,向弟弟的方向走去。
后头的事情,秀一郎就不记得了。
人类的大脑是靠不住的东西,里头的记忆也是,如果不好好珍惜,在时间的流逝下就会被冲击得支离破碎。
模糊一片的过去里,下一个画面,是继母狰狞的脸。
那个往日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的女人,揪住他的衣领,用刺耳的声音叱问他:
“你做了什么?畜生!你对正一郎做了什么?”
他的脖子被掐住,双脚悬空,无法呼吸,连继母的疑问都不明白。
继母的身后,是惊慌的侍从,他们大吵大嚷地聚在罗浮川的岸边,胡乱跟着河水奔跑,大呼小叫,往水里丢着东西……
——发生了什么?
“我就不该心软!不祥的家伙!不该让你活下来!”
下一个瞬间——
秀一郎的躯干高高飞起,又极速地下坠,他挥舞着手脚,什么都不明白,整个人已经落在刺骨寒冷的河水之中。
“唔咕……”
河水浸没他的头顶。
秀一郎下意识摆动着手臂,脑袋浮出水面。
视野跟着河水一起向前奔腾,他看到河边叫嚷的仆妇,他们惊恐地看着他,朝他挥手,说着什么话,扔过来一些东西——太远了……
“唔咕……”
他的脑袋又被水面盖过去。
下一次呼吸到空气之时,他看不到人了,只看到将自己包围的罗浮川,那些溅射的水滴,砸得人生疼的坚冰,还有……
秀一郎麻木地摆动着手臂,随波逐流。
他会游泳的;
但没有用。
他该争辩的;
争辩什么?
他做了什么?
他……
——正一郎……
从眼角落下温热的水滴,他在水流中茫然无措,却毫无办法。
——他……会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