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一郎没有死;
正一郎也没有死。
在河滩上醒来的秀一郎,哆嗦着行走的时候,看到了另一边晕厥的正一郎——他的腿折成了奇怪的形状,双眼紧闭,面色潮红。
“……”
如果放在那里不管,他恐怕活不到第二天的日出。
秀一郎浑身湿透,沁凉的衣衫贴着皮肉,整个人也是凉沁沁的,没有一丝热气。
他俯身去摸正一郎的脉搏,觉得手底下触摸到的已经是具尸体了。
可是这具尸体坚强地、缓慢地,能摸出微弱的心跳来。
后来就是艰难到让人不愿意仔细回想的事情。
将昏迷的正一郎带到干燥的地方,幸运地找到火石点火,用湿热的手帕擦身,照顾那个要死去的人……
——入江家的人一定会顺着罗浮川来寻找他们。
秀一郎笃定这一点。
——至少,他们一定会来寻找正一郎。
所以,救下正一郎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不要误会……如果你在我身边死掉,那个女人也会杀了我吧?”
正一郎过了一会儿才迷茫地苏醒。
面对那双麻木的眼睛,秀一郎如此嫌恶地解释道:
“而且啊……正一郎,你还有感觉吗?右腿?”
正一郎虚弱地陈述:“……很痛。”
秀一郎就忍不住眉眼弯弯笑出声来:
“你废掉了正一郎!哈哈哈哈!你是个废人了!从来没有残废的城主!你没有用了!所以……”
“……所以,哥哥不再讨厌我了吗?”
正一郎躺在树叶铺就的地面上,安静地看着身边的他。
秀一郎讨厌正一郎的眼睛,那双黑黝黝的、麻木的眼睛。
即使对他发泄愤怒与厌恶,正一郎也只会安静地全盘接受,然后回答“我很抱歉”——这样的家伙,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不如就在刚刚死掉好了!
秀一郎衷心地如此觉得。
他甚至将真实的心情直接宣之于口:
“我永远讨厌你!你还是死掉比较好!”
正一郎脸上毫无波动,也可能是身体的不适让他无法对这样残忍的话做出正确的反应,总之他还是面无表情,睁着那双可憎的黑眼睛,安静地看着秀一郎,并且镇定地询问道:
“那样的话……哥哥为什么要救我呢?”
“我都说了!是因为不想惹麻烦!”
“只是因为这个?”
“当然了!”
“啊……这样啊……”
正一郎安静地偏过脸,面目半隐没在火光照不到的黑暗里,没有再看秀一郎了。
秀一郎因此松了口气。
他说的话非常过分。
他知道这一点……但是……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正一郎一定会好好全盘接受下来——他就是那样的人,被人伤害也不会反抗,但也不会受伤,人的心脏应该是血肉铸就的脆弱的东西,但正一郎不一样,在那个女人的教导下,正一郎的心脏慢慢成为了木头石块那样的存在,无论面对多么糟糕的情绪——“我很抱歉”——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正一郎的讨厌之处绝对不会改变。
所以秀一郎的憎恨也绝对不会改变。
发现不对,是因为秀一郎看到,那个拒绝再看自己的家伙,从他那边传来了抽鼻子的声音。
“呼呼——”
极力忍耐也掩盖不住的呼吸声。
“……喂,你怎么了?”
但是正一郎没有回答。
秀一郎只好烦躁地起身过去看。
“……”
他看到流淌着泪水的弟弟的脸。
正一郎应该是想要安静地处理自己的感情的,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
但是【哭泣】这种东西,其实是无法安静处理的。
一旦掉眼泪,鼻子也会没出息地被堵住,然后呼吸受阻——人是必须要维持呼吸的,只好更加用力地呼吸,于是胸口起伏,鼻子抽噎,发出动静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什么啊……你……你……”
秀一郎张口结舌半天,也说不出囫囵话来。
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正一郎,流着泪,捂着脸,不希望他看见自己这副模样的正一郎。
“……抱歉……我、嗝——我会处理好的。”
“……”
秀一郎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在有记忆以来的人生中,他从未处理过类似的事情。
——原来,正一郎会掉眼泪……?
——可恶!难道……难道是在用眼泪胁迫他吗?
——他……他是绝对不会上当的!
秀一郎想着这些没头没脑的事情,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一样,回到火堆边,沉默地给热乎乎的火堆加柴火。
“……”
“……”
柴火燃烧的时候发出“噼啪”的声响,夹杂着正一郎抽噎的声音。
后者逐渐变低。
作为傀儡长大的孩子,和往常一样,他很快收拾好那颗石头的心脏,然后在高热中昏迷过去。
好消息是,没过多久,入江家的仆人找到了他们。
正一郎得到治疗,面对他的腿,医师们叹着气地离开了。
他落下了跛脚的毛病,身子骨更差劲了。
坏消息是……在那个女人的操持下,入江家已经做好准备,拥立一位跛脚的继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