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知道阿姐死的时候仅和自己只有一墙之隔,他便够难受,够自责。
宋瑶竹知道他现在一定很难受,可是伤害她的人不是他,是宇文无极,是高娉,他不该这样难受。
“王爷,事情都过去了。”她轻声安抚,可她也知道语言是很苍白的,这点无足轻重的话语并不能让一个人受的伤愈合如初。
“怎么会过去呢。”殷氏淡淡道,语气里充满了悲凉和难过。“凶手还在逍遥法外,这件事在我们谢家永远过不去。”
宋瑶竹怔怔地看向殷氏,她的心脏被她们的爱恨填满。她的亲人们是那样在乎她,因而她也在乎他们。
殷氏叹气道:“你好好安抚他,此事我们要反击!不能任由谣言这样发展下去,不然你们会被世人唾弃!”
殷氏离开后,宋瑶竹抱住谢离危,“阿狸,抱抱你会让你好受一点吗?”
谢离危回抱住她,捧住她的脸,垂首沉沉看着她的脸。
那张脸光洁漂亮,没有一道伤疤或是斑点。她的皮肤嫩的像是脂膏,滑腻又柔软。
“我的脸好痛。”谢离危的拇指按在她的太阳穴上,“有的伤明明已经愈合,可再次想起的时候,那种痛会随着记忆一起重现。你说,阿姐当时是不是很疼?”
宋瑶竹凝望着他的双眼,那双眼睛盛着泪,像是一片汪洋看不到边际,将她吞噬。
她在海洋里挣扎,翻涌,却不知道哪里是正确的方向。天色很亮,海面很平静,可她的心都提了起来,她知道那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等暴风雨来临,狂风会卷起海浪将她永远拍进海底,再没有翻身的可能——她会溺死在海里。
宋瑶竹掰开他的手,踮起脚尖去吻他的唇,指腹擦去他的泪珠,伸手去解他的面具。
谢离危没有阻止她的动作,就像个任人摆布的孩子样听话。但他的身体很僵硬,僵硬的如同木雕一样,忐忑、紧张。
宋瑶竹第一次看见他面具下的伤口,狰狞的、丑陋的伤口。
他的左眼周的皮肤像是被揉得皱缩的衣裳,又像是大树的根络为了拓展地盘,粗壮的树根翻起泥土,拱出地面,露出根根可怖的粗壮根茎。
疤痕皮肤的颜色有浅有深,但上面还叠加着刀伤,让她看得触目惊心,心脏随着身体颤抖,眼泪摇摇欲坠。
“还疼吗?”
她不敢去碰他的伤口,生怕弄痛了他。
“有时候会疼。”
伤疤早就在十年前就愈合了,难以愈合的是心。宋瑶竹懂这种痛,因为她重生之初,时常在梦里经历那样的痛。
明明已经换了副身体,可是五脏六腑的疼像是随着灵魂一起刻进了这副身体里。
这种痛是伤害他们的人造成的,他们也知道,只有杀了制造这痛苦回忆的人,他们才能真的愈合那些伤口。
宋瑶竹在他的额上吻了一下,替他戴好面具,回答他之前的问题:“因为世上有真情,那些痛似乎也变得微不足道起来。因为爱我的人正在替我分担那些痛,我希望我爱的人也能快点好起来。”
爱意是治疗许多伤口的良药,但不是所有的伤口都能因此被治好。因为有的爱,对伤者来说是压力,是痛苦。
“你是我的王妃吗?”
宋瑶竹察觉到握着自己腰身的手紧了紧,他在紧张。
“我是。”
我是谢婉清,是你的阿姐,是你的妻子。
有的话好像从未说出口,却什么都说了。谢离危将她搂进怀里,交换彼此的体温,如同在寒夜里迫切渴求活下去而相拥取暖的人。
“王妃,明日,我们去个地方吧。”
秋桂飘香的季节,上京城内开始售卖有关桂花的一切,有桂花糕,桂花酒,桂花蜜......
逍遥王府的马车驶出城门,到达御用的皇觉寺。
这座庄严威武的寺庙屹立在半山腰间,拜佛者需在山脚下弃撵徒步上山。但有钱人还是会选择简便的肩舆。
宋瑶竹没那么金贵,和谢离危手牵着手一起登山,快午时才到达皇觉寺的门前。
“王爷,许久不见。”监寺师父见到谢离危,笑盈盈地迎了上来。
“师父,本王带王妃过来看看故人。”
监寺师父当即让小沙弥引路,带着他们到了一处小佛堂。
“这里......”佛堂内供着亡者的长明灯,每一盏灯的灯身上都刻着逝者的八字和离世的时辰。
据说,为逝者点一盏长明灯,亡魂在地府便不会迷路。
谢离危从香案上拿起三支香点燃递给宋瑶竹,“这些长明灯,是我为阿姐和她身边的人点的。”
宋瑶竹的心皱缩在一起,她回避似的撇开眼,不想去看那些灯上的人名。
那些人在她的记忆里还是一个个鲜活的影子,她从不敢去问也不敢去想她们的结局。哪怕知道她们都死在了火场里,她也不愿多想。
可现在站在这里,现实逼迫她直面心底最深处的恐惧。
她好像站在了悬崖边,身边罡风猎猎,耳边听不到任何声音。她的身体很重,迈不开一步;她的身体又很轻,只要微微倾斜就能被悬崖上的风推入深渊,尸骨无存。
谢离危掏出帕子去揩她的眼泪,她固执地说:“风太大,有点迷眼睛。”
可是他们在屋内,连窗户都没有打开。
“嗯,风确实很大。”谢离危从香案台下扒拉出两个蒲团,拍了拍示意她坐下。“每当我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我就会想,如果我死了,这里的长明灯会有人帮我续下去吗?”
答案是否定的,佛渡世人,可人间无佛。这些寺庙僧人,无形中也成了生意人。
“这些长明灯,不仅仅点亮他们在地下的路,也在为我指明一条路。”
哪怕那条路荆棘一片,他也要穿越过去,因为路的尽头是亡者的安息之地。
宋瑶竹的双臂搭在膝上,忽地开口问他:“那盏灯,怎么不亮了?”
那盏熄灭的灯被众灯簇拥,显得格外突出。
“那是阿姐的长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