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砖铺就的地面,冰冷而坚硬,那股子凉意透过单薄的裙裾,丝丝缕缕地渗入膝盖,仿佛要将骨头缝都冻住。燕如烟紧咬着下唇,双手撑着身旁的多宝格,那上头摆放的珍玩玉器微微颤动,发出细碎的声响,她费力地想要站起身,宽大的袖口却在此时拂过桌面,半截染血的攀爬索从中滑落,无声地躺在冰冷的地砖上,触目惊心。
铜壶滴漏里的水一滴一滴落下,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卯时三刻,窗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叩击声,三长两短,像是什么约定的暗号。
小莲裹着一身黑色的夜行衣,如同暗夜的精灵,悄无声息地翻窗而入。她的发丝间还沾着御花园里草叶上的夜露,在月光的映照下闪着点点微光。她从怀中掏出一卷羊皮纸,小心翼翼地递给燕如烟,手腕上系着的红绳在摇曳的烛火下,泛着血痂一般的暗光,那是她白日里留下的伤痕。
“戌时三刻,尚膳监。”
小莲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紧张和急促,她伸出纤细的手指,点在羊皮卷舆图的某处,指甲盖上还残留着紫藤花粉的痕迹。
“他们……他们要往碧粳米里掺七步莲。”
燕如烟的心猛地一沉,她捻起案头上搁置的银针,针尖轻轻探入羊皮卷的夹层。随着她的动作,细微的靛青色药粉簌簌落下,在铺着雪白宣纸的桌面上,洇出三瓣清晰的梅花痕迹——这正是太医院前几日失窃的那批离魂散的特殊标记。
突然,燕如烟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太阳穴突突直跳,仿佛要炸裂开来。她不受控制地发动了读心术,小莲的识海如同潮水般向她涌来,各种纷乱的思绪和画面在她脑海中交织。
在血色月光的映照下,燕如烟“看”到了一个阴森的地宫场景:苏婉的鎏金护甲在昏暗的灯火中闪着冰冷的光芒,她纤长的手指轻轻划过一个陶瓮,瓮中盛满了药汁,其中浸泡着的七步莲籽正缓缓吐出猩红色的嫩芽,诡异而妖艳。每一颗莲子的中心,都嵌着一颗米粒大小的蛊虫,与三日前暴毙宫娥耳中钻出的那种黑色虫子如出一辙,令人毛骨悚然。
“这毒……这毒入喉三日,会让人看见……看见最恐惧的幻象。”
小莲的声音断断续续,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一丝颤抖和恐惧。
“等陛下在朝堂上……发狂失态,他们就会把……把配药单偷偷塞进……塞进姑娘的妆奁里,嫁祸于你。”
燕如烟猛地攥紧了手中的玉镯碎片,锋利的断口狠狠地刺入掌心,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但这疼痛却暂时压过了识海里翻涌的蛊虫嘶鸣声。她瞥见铜镜中自己苍白的脸色,唇角却缓缓勾起一抹冷笑——这不正是李玄璋最擅长的嫁祸把戏吗?当年父亲的案卷里,也有一张这样伪造的药方,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寅时的梆子声远远传来,惊飞了枝头栖息的鸟雀。燕如烟已经站在苏婉寝殿的九枝灯下,身姿笔挺,眼神坚定。十二重鲛绡织成的床帐无风自动,发出轻柔的窸窣声,苏婉正对着铜镜细细地描眉,一盒名贵的螺子黛在她纤细的手指间开合,额间已描出一弯新月般的痕迹。铜镜中映出她另一只手,正轻轻抚弄着小指上戴着的翡翠戒指,那上面沾着星点朱砂,在灯光下闪着诡异的光芒。
“听闻御医院新进了一批暹罗血竭?可是稀罕物呢。”
燕如烟故意将手中的药箱碰倒,几个瓷瓶骨碌碌地滚落到苏婉的脚边。读心术顺着苏婉脚上穿着的金线绣鞋攀援而上,却在触及她头上戴着的凤冠时,猛地撞上了一堵冰墙——苏婉竟然戴着掺了陨铁的抹额,可以隔绝读心术的探查。
苏婉用护甲轻轻挑起地上的瓷瓶,殷红的药粉洒落在名贵的波斯地毯上,宛如一滩新鲜的血迹,触目惊心。
“燕御医可知,上月暴毙的那个西域使臣,也带着这种血竭?”
她突然伸手,一把掐住燕如烟的下颌,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本宫最欣赏聪明人,尤其是……活不长的聪明人。”
苏婉的声音冰冷而残酷,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杀意。
燕如烟腕间的玉镯突然传来一阵灼热的痛感,在这剧痛之中,她捕捉到苏婉心中一闪而逝的心声:子时三刻,太液池。
燕如烟佯装踉跄后退,趁机将袖中的银针沾上苏婉护甲内侧的粉末——那正是离魂散的药引。
陆毅就是在这个时候端着药盅进来的。他原本就病弱的身形被灯笼的光拉得老长,在地上投下一个扭曲的影子,像一条蜿蜒进殿的毒蛇,阴森可怖。
“娘娘,该进安神汤了。”
他舀起一勺褐色的药汁,轻轻吹了吹,勺底隐约闪过一丝鳞片状的纹路,诡异莫名。
燕如烟的银针突然开始自行颤动起来。她借着扶案几的动作,悄悄按住药箱的暗格,从冰鉴里取出的试毒银牌已经变成了乌青色——这药盅里炖的竟然是以毒攻毒的赤练蛇胆,正好可以压制离魂散中的蛊虫。
“陆公子真是好手段。”
燕如烟突然抢过陆毅手中的药盅,一饮而尽。一股灼烧感顿时从喉间升起,迅速蔓延至全身。
“用西域魔兰代替当归,是想让娘娘夜夜梦见先帝驾崩那晚的雪景吗?”
苏婉的护甲在案几上狠狠一刮,发出刺耳的声响,令人心悸。陆毅捧着药盅的手微微一抖,几滴药汁溅落在蟠龙柱上,竟然蚀出了几个细小的孔洞。燕如烟趁机发动读心术,却见陆毅的眼底浮起一丝诡异的笑意——他在等,等着药效发作。
剧痛从丹田处猛然炸开,燕如烟终于看清了陆毅藏在袖中的东西:半块虎符正泛着幽幽的青光,与李玄璋那日坠入地缝的那块残片严丝合缝。无数的线索在这一刻突然串联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她想起祭坛塌陷时陆毅玉佩上闪过的龙纹,与皇帝私库失窃的那块玉料分明一模一样。
“看来燕御医还不知道?”
陆毅用帕子轻轻擦拭着溅到药汁的手指,每一个指甲都泛着诡异的孔雀蓝。
“七步莲要混着人血服下才见效,比如……每日为陛下试药的医女之血。”
更漏里的浮标突然卡住了,燕如烟感到周围的一切都变得缓慢起来,她听见遥远的水滴声变成密集的鼓点,一声一声,敲击着她的耳膜。她扶住药箱的手青筋暴起,眼前闪过小莲腕间那条渗血的红绳——那丫头今晨试药时划破的手指,此刻正在太医院的纱布下渗着黑血。
子时的梆子声,就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