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讨西戎六国时,谢清啼杀死了西戎将士无数,西戎六国恨透了谢清啼,但也怕极了谢清啼。
谢清啼在沙场征伐时,从未用面具遮面,所以只要与他对战过的人,无人不知他的无官相貌。
谢清啼长相俊美,但在西戎将士心中,那张俊美非常的脸,却和罗刹恶鬼并无分别。
他们知道谢清啼的相貌,却又特地送来与谢清啼有八分相似的舞姬,让她顶着那张与肖像谢清啼的脸,在众目睽睽下跳这挑逗意味极重的异域舞蹈。
西戎六国这般做,是为了羞辱谢清啼,还是查出自己对谢清啼的心思,特地寻来此人讨好他?
但无论是哪一种,都足以让楚安澜生出杀意。
楚安澜压下杀意,他看着那带着挑逗意味,随乐声翩翩起舞的女子,拍手叫好:“这舞跳的不俗,使者有心了。”
使者起身行礼道:“皇帝陛下好眼光,这些舞姬是我们从西戎六国的万名女子中选出的,这舞,也是我西戎六国特地为皇帝陛下排的。既然皇帝陛下赏识她们,那不如将她们留在宫中?”。
“这既是贵国的心意,朕便不推拒了。”楚安澜哈哈大笑,让高公公将一众舞姬带下去安置。
宴席散后,楚安澜未传唤那些刚被收入宫中的舞姬,而是去了宫中一处叫做天藏阁的小楼。
所谓天藏阁,不过是楚安澜用来存放私密之物的一处小阁楼,那里放有他孩童时期的布偶玩具,放有他初始练功时的木剑小弓,放有他曾经极为喜爱的图册画本,还放有他母妃交给他的几件遗物。
在那些大大小小的陈旧物件中,有一幅用丝绸袋子装起的卷轴,那卷轴没和那些旧物放在一起,而是被挂在了一侧墙壁上。
那些旧物和卷轴,藏着他曾经的纯真和温情。
自从楚安澜坐上那个冰冷的位子后,便把这些东西尽数封存至此,平时也只安排宫中一个固定的宫婢来此地除灰擦尘。
除了那位值得信任的宫婢,进入过此地的,便只有他和高公公。
楚安澜进入天藏阁后,并不检查其他东西,而是直接取下了那幅卷轴。
他正打算打开卷轴,却卷轴袋子绳结的打法,和他打绳结的手法略有不同。
这卷轴是他珍视之物,即便打扫的嬷嬷,也不敢动这卷轴,嬷嬷打扫时,也只是敢拿掸子细细拭去袋子外的积灰而已。
楚安澜每次看完卷轴后,都会亲自将卷轴放入袋中,再亲手打好袋子入口的绳结。
而他最近一次进入天藏阁,是在半年前,这说明这半年来,有外人进入过这里,还动过这幅卷轴。
他对跟在身后的高公公说:“你着人暗中查一查,最近的半年来,有没有外人出入过这里。”
“是。”高公公应下,然后离开阁楼去安排此事。
楚安澜抽出卷轴,将卷轴打开挂起。
卷轴打开,露出了画在卷轴上的人,那是一个手持长剑的少年,少年人黑衣长发眉眼精致,少年人的衣着相貌,与宴会中那个舞姬极为相似。
那是陪他在宫中生活了数年,后来被他送到逍遥宗拜师学艺,在逍遥宗拜师数年后,又被他派去萧沉靖身边窃取机密的人。
那是被他亲手推开的人,也是承载了他所有炙热爱意的人。
画中那个带着利剑般锋芒的人,正是如今对他毫无依恋的谢清啼。
楚安澜看着由自己一笔笔描成的画像,心中一片柔软。
高公公吩咐完宫中暗卫后,便返回了天藏阁,他看楚安澜仍在对着那幅画出神,便轻手轻脚的走到他身边候着。
“这两日谢清啼去了哪些地方?”楚安澜忽然开口问话。
若非遇到突发情况,暗中跟着谢清啼的人,会把他每日的行踪及时传递给高公公,再由他捡些值得一提的禀报给皇帝。
这两日谢清啼没做什么值得上报的事,楚安澜又忙于使者的事,并未主动问起谢清啼的行踪。
此时听楚安澜问起,高公公便把谢清啼这两日的所作所为,同楚安澜仔细讲了。
楚安澜收起卷轴放入袋中,又亲手的打结封起袋口:“他昨日在城外烧了一处院子?可有陪人去查那院中人的来历?”
“据附近的村民所说,那里住着一对半年前搬过去的夫妻,他们平日不大和附近村民走动,所以同村的人也不知他们的来历姓名,只能从口音判断出,那夫妻二人可能来自南边。”高公公回禀道:“不过暗卫已画下了引谢大人前去的那名女子的画像,奴婢已让他们按着画像去查那女子的来历。”
“你通知暗卫,让他们带着画像,先去张汤驻守的南城,和萧沉靖的旧封地查看,若找不到线索,再去其他城镇查看。”
楚安澜将封入袋中的卷轴挂起来:“备马,朕要去趟谢府。”
————————————
谢府中一片安静,昏昏沉沉睡去的谢清啼又一次梦到了往事。
那时他扮作驯马师潜入萧府,领他入府的人告诉他,既然与萧府签了卖身的契约,那他以后便是萧府的驯马奴。
训马奴也是奴才,按萧府的规定,与萧府签了卖身契的奴才,都是需要打上萧府的烙印的。
打上烙印,那与牛栏马圈中的牛马畜生何异?
谢清啼心中不愿,但知道如果此时反抗,必会失去接近萧府的机会,所以他没有反抗,而是卷起衣袖,让那人用烧红的烙铁,在他右臂上烙下了一个“萧”字。
之后他在萧府潜伏了半年,才有机会接近萧沉靖,那时萧沉靖与一众下属外出捕猎。
萧沉靖出猎时,会让府中马奴同行,以便于随时照顾好马匹。
寻马奴地位低下,为防他们逃跑,在随队外出时,府中人会给他们带上手镣脚镣。
南靖多蛇,萧沉靖在追捕一只野鹿时,坐骑被一条巨蛇惊到,受惊的马匹带着萧沉靖向前无目的的狂奔。
众人护主心切却追不上受惊的马,危难之际,随队伍出行的训马奴策马跟了上去,又在马匹正要带着萧沉靖冲入山涧时,用绑缚在自己手上的铁链砸向马匹。
铁链砸上马的眼睛,马匹受伤下偏离了原来的方向,动作也慢了一分。
萧沉靖趁此机跃下了马背,谢清啼在他跃下的同时扑了过去,他抱紧萧沉靖,同他一起向山涧下滚落。
二人落下山涧时,被他护着的萧沉靖伸手抓住了山壁上的藤蔓,暂时阻住了二人的下坠之势。
藤蔓无法承载二人的重量,眼看就要断裂,萧沉靖指着旁边的一块突出山壁的石头指示谢清啼:“我抱着你,你把锁链缠上去。”
“好。”谢清啼任他一手抓着藤蔓,一手抱着自己的腰,然后将自己手腕上缚着的锁链缠了上去。
锁链缠好,藤蔓也应声断开。
藤蔓断开的那一瞬,二人同时出手,紧紧抓住了那块山石。
有了锁链的加持,只要这山石不落,二人便不会落下山涧。
挂在山壁石块上的二人对视一眼,眼中都有死里逃生后的轻松笑意。
不多时,萧沉靖的下属垂下绳索,将悬在山壁上的二人救了上去。
谢清啼自此得了萧沉靖的赏识,之后便被萧沉靖带在了身边。
又是半年过去,得了萧沉靖赏识的谢清啼,又在和萧沉靖相处的日子里,得到了萧沉靖的一腔爱意。
萧沉靖烧了谢清啼的卖身契,抚着谢清啼右臂上的“萧”字烙痕,疼惜道:“清啼,你右臂上的那个烙痕,是萧府奴才的标记,但你已不是萧府的奴才,你是我萧沉靖的心上人,所以这个烙痕……”
谢清啼任他摩挲着自己右臂上的那个“萧”字烙痕,调侃道:“是不是很碍眼?要我把这个烙痕去掉吗?”
萧沉靖吻了吻那个烙痕:“你要怎么去掉烙痕,要将这块肉切掉吗?”
谢清啼认真的点了点头:“嗯。”
他刚说出一个“嗯”字,就见萧沉靖面上带上了责备之意,谢清啼忙改口请教:“或者王爷有可以去除烙痕的好药,能让我免受一刀之苦?”
“这种药倒不难寻,”萧沉靖为他拉好衣袖,笑道:“但那药会腐蚀掉你原有的皮肉,待皮肉腐蚀掉有了新伤,再用治伤好药助新伤长好,新伤长好,就会掩盖掉旧痕迹。这种药上身极疼,你又是不耐痛的体质,我怎么舍得让你遭那样的罪?”
谢清啼无奈说:“那这烙痕怎么办?”
“留着吧。”萧沉靖说完,伸手卷起了自己的衣袖,然后让谢清啼看自己的左臂。
谢清啼看到他的左臂上缠着一圈圈伤布,几乎立刻就能猜出那伤布遮挡着什么。
他只感到自己心跳如鼓擂:“王爷,你……”
萧沉靖取下那层层包起的软布,露出了无一物遮挡的胳膊。
那胳膊上,居然烙着一个清晰的“谢”字!
心虚又震惊,谢清啼一时竟不知如何言语。
萧沉靖没有看出谢清啼的心虚,他只看出了谢清啼的震惊。
他将谢清啼拥入怀中,温柔道:“清啼,我们这样,也算是另类的啮臂之盟了。”
啮臂之盟这个词,谢清啼曾在萧沉靖给他的书上看到过,这是相爱之人用来做海誓山盟的一种仪式。
谢清啼听着萧沉靖真挚温柔的话,感受着他热烈的心跳,又想到了自己的来历和身负的任务,只觉的口中心头尽是苦涩。
不知如何回应,也不敢拿谎话回应他,谢清啼只能任萧沉靖抱着他,然后喃喃重复着:“王爷,王爷,沉靖……”
——————————
“啪”的一声巨响,将谢清啼从梦中惊醒。
他猛然坐起,只觉心跳如鼓擂,耳边犹自回响着萧沉靖的声音。
待心绪稍宁,萧沉靖才起身点灯。
烛火亮起,他发现原来夜间起风,夜风吹落了撑着窗子的木棍,方才那声响动,是窗子合上时发出的声音。
夜色幽深,夜空中漆黑一片,连一点星子也没有,谢清啼看着这景象,知道今夜可能有雨。
他去了隔壁房间,确认萧环钰房间的门窗都已关好后,又为萧环钰掖好被角,才回了自己的房间。
灯火昏黄,谢清啼再无睡意,他卷起衣袖,看着胳膊上那个“萧”字的烙痕,心中满是痛苦。
窗外响起呜呜风声,院中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
曾经被司马良打断骨头的地方,隐隐传来难耐的酸痛,谢清啼放下衣袖,起身去拿前两年剩下的药酒。
瓶中药酒还剩下小半,谢清啼倒了些药酒在掌心匀开,然后在断骨处用力摁压,以此促进药酒的吸收。
在锁骨处的旧伤涂好药酒后,他又取了药酒涂抹腿上的旧伤。
外边传来院门被打开的声音。
谢清啼皱起了眉头,他曾明令禁止过,在他回这处院落休息时,任何人未得允许不能入内。
这命令是说给谢府的下人听的,也是说给那些暗中监视他的人听的。
自他下令后,那些人从未擅自出入此处院落。此时已是半夜,是何人明知故犯,不经请示进入此地?
谢清啼穿上中衣,然后提刀开门。房门打开,他看到两人驻足于门外,那沈夜到访之人,竟是楚安澜和高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