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鸿:“洛老大人也跟您说了?”
三娘点点头:“他同我说了不少从前的事,我听得都替他揪心。他不容易,他两个儿子也不容易……”
飞鸿挑了挑眉:“这可是他们父子三人的心病,向来不对外细说。”
三娘惊喜道:“他果然对我挺认真的!”
飞鸿翻了个白眼:“我就不该告诉你……”
三娘自顾自道:“洛勇同我说,他刚开始只是个县衙里的捕快,因为喝酒误事差点丢了饭碗,所幸遇到一位贵人,将他举荐到如今的大将军麾下,他虽说是靠着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功名,但总因为过去的事被有心之人攻讦,说大将军徇私等等,他为了不给大将军添麻烦,几乎把整个人都交代在军中,家里的事都管不上。他先夫人去世后家里便请了个婆子来帮忙料理,结果黑心婆子监守自盗,下药迷晕他两个儿子,如果不是洛承风体格子壮、没被药倒,这个家就得散了。”
飞鸿:“洛承风倒是没有和我说过他父亲那边的事。”
三娘:“洛勇不愿告诉他儿子。他觉得亏欠他的,不想让他为自己烦心。”
飞鸿:“这父子俩倒是会互相体谅,可惜养出个疑心病的洛承泽,看谁都有古怪。”
三娘:“这也不能怪他,承泽这孩子就是被那个黑心婆子给吓到了。”
飞鸿抬起下巴:“哟,您这还没当人家娘呢,倒替他辩解起来了。”
三娘闻出她言语间的醋意,默默飞鸿的头:“乖,你永远是娘最疼的心尖肉。”说完,突然反应过来,“呸呸呸,谁是你娘!”
飞鸿嘿嘿笑道:“别抵赖,可是你自己说的,不关我的事哦!”
她本来只想逗逗三娘,没想到,三娘越说越气,开始连扇自己巴掌:“我怎么这么大脸!我怎么这么大脸!”扇得如此突然、如此用力,两旁屋内的人都开窗来看个究竟。
飞鸿没想到发生这样的变故,懵了,上前拉住三娘的手臂:“干什么?不想当我娘也用不着如此吧?!我……我就这么讨您嫌吗?”
三娘:“不是你讨人嫌,是我讨人嫌!”
飞鸿只觉心头一阵刺痛,一甩三娘的手:“你不用说了,我明白了,你就是不愿意当我娘,你宁愿去给洛承泽做继母都受不了我叫一声‘娘’!我以后不会再这么说了行吧,您行行好,别当街扇自己巴掌,难堪得很!你难堪,我更难堪。我服气了,好吧!我学乖了!以后再不会了!”说完,转身跑开。
三娘这才明白飞鸿想到了那个地方去,忙伸手拉她:“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飞鸿跑太快,三娘没能拉住她,落寞地盯着飞鸿擦着泪的背影,喃喃道,“鸿儿,我比谁都想做你的亲娘。可是我不配啊……”
……
郭府。
郭县令和老夫人的今日份母子情已经消耗殆尽,老夫人发现烁儿不见了,不肯吃饭,哭着喊着满屋子找烁儿,还不停骂郭县令夫妻是豺狼虎豹。郭县令在一旁痛哭垂泪,县令夫人冷漠旁观,陈姨娘手捧汤药安静地站着,只有李嬷嬷焦急地追着老夫人满屋子跑。
门房来报说柳姑娘回府了,郭县令飞奔着跑到门口来迎:“柳姑娘,你总算到了!你总算到了!母亲大人她又发病了!不肯吃饭,到处找你。”
飞鸿按下心中所有情绪,两步冲入房内:“祖母,烁儿回来了!”
郭老夫人看见飞鸿,先是一愣,接着一屁股跌坐在地,大哭道:“你怎么才回来!你怎么才回来啊!!!”
飞鸿蹲上前去搂住她:“烁儿是出去给祖母买好玩的了,您看,”她拿起腰间的面具遮在自己脸上,“好不好看。”
此时,郭县令和李嬷嬷同时惊叫出声:“不要!”
飞鸿还没反应过来,老夫人大叫一声,一把抓过面具摔在地上,接着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老夫人!”“母亲!”
众人猛地围上,飞鸿拉住老夫人的手腕把脉,脉象紊乱躁动,很明显的心悸症状,她看向李嬷嬷:“这是怎么回事?”
李嬷嬷泪如雨下,哭得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郭县令连连叹气,道:“当年,烁儿在街头丢失的时候,就带着一个差不多的面具,母亲大人错认成了别家的孩子,掀开之后发现不是烁儿,就满街地找,结果再没找到……从那以后,母亲每次看见差不多的面具就会发狂,什么办法都试过了,治不好……”
李嬷嬷断断续续道:“老夫人她就是太自责了,她觉得要不是自己错认了别家孩子,也许烁小姐不会丢……这么多年的自责,终于熬成了心病……”
郭县令痛苦地扶住额头:“烁儿生母早亡,尚在襁褓时便交给母亲抚养,母亲待烁儿可谓用尽心血。烁儿失踪后,我和妾室连生了三个女儿,却再不能哄母亲开心起来……哎……我这个做儿子的无用,我无用啊!”
从来雕塑一样的陈姨娘终于动了,她原地跪下,低头小声道:“都是奴婢无能……”
郭县令抬抬手,示意县令夫人把她拉起来。
县令夫人作势要蹲身去扶人,手还没碰到,陈姨娘就自己站了起来:“多谢老爷宽宏!多谢夫人体贴!”
郭县令:“不是你的错,也不是孩子们的错。是我,是我这个做爹的没用……我连自己的孩子都找不回来……我真是无用!”
飞鸿:“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大人,老夫人现在是过分心痛又加上饿了太久,一时昏厥,我给她熬点汤药灌下就能醒来。只是,到时候我要做一件事情,还望您应允。”
郭县令:“你要做什么?”
飞鸿:“我会再在老夫人面前戴上面具,到时候老夫人可能会哭喊,也可能会再次昏厥,但也有可能能听进去我说的话,到时请您务必不要插手,也不要担忧。”
郭县令还没说什么,魏氏先出声:“这怎么行?你没看她都成什么样了?再吓一次,吓出个好歹你赔得起吗?”
一直在门边默不作声的三娘呛声:“那你倒是拿出个办法来啊?”
魏氏:“我又不通医术,能有什么办法?”
三娘:“那就是了,这边懂医术的给你办法你不听,非要自己胡思乱想,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最后什么办法都不敢用,好好的人硬生生拖成现在这副模样,还有脸叫别人赔?”
魏氏:“你个大胆刁妇,竟敢这般同我讲话。”
三娘:“怎么,心虚了?”
魏氏暴喝:“我又没做什么错事,为何要心虚?”
三娘吊儿郎当道:“要是没心虚,那就让我女儿试一把。县令大人,您说呢?”
郭县令知道她在胡搅蛮缠,但眼下他更在意老太太的病情,便道:“好吧,那便试一把,只是,还望柳姑娘做好完全的准备,万一母亲又发病,还请及时救治,千万千万!!!”
飞鸿点点头:“情况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李嬷嬷端上汤药给老夫人喝下,不出片刻人便醒了,睁开眼睛环顾四周,神情茫然。
飞鸿坐到床边捧起她的手:“祖母,我是烁儿。”
老夫人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你……你是烁儿?”
飞鸿点点头。
老夫人眼眶一红:“我的乖孙,你到底去哪了呀!”
飞鸿眼眶也红了,一把抱住老夫人的腰:“我去看花灯,一回头就不认得路了,幸好李嬷嬷及时找到我,把我带回家了。这些,您怎么都忘了?”
老夫人一呆:“你……你回家了?”
飞鸿:“是呀!”
老夫人认真地回忆了片刻,突然推开飞鸿:“不!你不是!你不是我的烁儿!我的烁儿丢了!我的烁儿丢了!!!”
飞鸿重新抓过老夫人的手,把面具塞到她怀里:“这个就是我出门前带的面具,你不记得吗?”
老夫人拿起面具,眼泪啪嗒落下:“面具……面具……这是……是烁儿的面具!是烁儿!你……你真的是烁儿!祖母对不起你啊!祖母是个糊涂蛋!祖母怎么能在街上把你给弄丢了!我怎么能把我的乖孙给弄丢了!!!”她越说越激动,猛力地捶打自己的胸口和双腿,仿佛要把自己捶死在床上。
飞鸿整个扑上去抱住她,让她的拳头都落在自己身上:“祖母!祖母!!!烁儿只是一时走丢,烁儿现在回来了,还长这么大了!你看我,你快看我呀!”她一边压着老夫人乱挥的手,一边把自己的脸凑到她面前。
老夫人盯着她看了片刻,情绪逐渐平稳一点,飞鸿轻声道:
“祖母,您说烁儿是不是长得很漂亮?是不是像朵花儿似的?”
老太太松开紧握的拳头,轻轻抚摸飞鸿的脸,颤抖着声音道:“烁儿很漂亮,烁儿像朵花儿,烁儿是最漂亮的!”
飞鸿的眼泪滴到老太太手背,她指着掉在铺盖上的面具:“祖母,那天烁儿戴着这个面具,在街上遇到了一个特别特别好的女人,她全心全意待我,细心喂我饭食、教我明理,把我养得比高门千金还要体面,读书习字琴棋诗画,我一样都没落下。”
站在最远处的三娘把每个字都听进心里,她整个人微不可查地晃了晃,低下头,落下一滴泪来。
飞鸿慢慢把面具戴到脸上,对老太太说:“我的养母告诉我,我有一个特别疼我的祖母在等我回家,她要我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快快长成大人再回到祖母身边。祖母,现在我长大了、回来了……您的烁儿回来了。”
老太太捧着那张戴着面具的脸,大哭道:“我的乖孙女!!!真的是你!!!你终于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祖母好想你,祖母好想你啊!”
祖孙俩抱作一团,哭了个肝肠寸断。
飞鸿哽咽着对老太太说:“祖母,孙儿唯一遗憾的,就是这些年没能在您身边尽孝,没有陪您过五十大寿、六十大寿,还有好多好多的节日,咱们错过了那么多年,您都得赔给孙女!您得赔!!”
老太太:“我赔!我赔!我的乖囡囡,你要什么祖母都给你!”
飞鸿:“我要祖母努力餐饭、乖乖吃药,还得好好睡觉,我要祖母活个好几百岁,你要把这些年欠孙女的陪伴都补偿回来,每一天都要补偿给我!”
老太太:“好好!我吃饭!我吃药!我努力活下去,我要一直活下去!李嬷嬷,给我吃饭,我要吃饭!!”
李嬷嬷激动道:“好好,我这就去准备,我这就去!”
飞鸿一把抱住老太太:“祖母,您对孙女最好了!”
老太太摸着她戴面具的脸,一边哭一边笑:“我的孙女回来了,我的烁儿回来了!”
一旁,郭县令已经哭得跌坐到椅子上,一圈丫鬟小厮被牵扯出思亲之情,都在低声啜泣,陈氏眼泪鼻涕满脸,魏氏也用袖子擦脸,飞鸿在老夫人的怀里看得真切,魏氏脸上一滴泪都没有。
老夫人吃了饭又吃了药,终于睡下了,郭县令把飞鸿母女请到偏厅,还屏退了其他人。
飞鸿母女猜想郭县令要说什么,突然,圆滚滚的县令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飞鸿吓得一把上去拦住他,三娘也上手帮忙,好不容易才拉起肥胖的郭县令。
郭县令哭得脸都发紫了:“柳神医!这么多年,我遍寻名医始终治不好母亲的病,还以为没指望了!没想到今天,您以这样的方式帮我母亲解开了心中郁结,大恩大德,我郭良平无以为报,无以为报!!!”
飞鸿笑着道:“县令大人,您谢我就谢我,别跪我啊!我怎么说也是您的晚辈,这样的大礼我真的受不起!再说,要不是你给祖母办那场七十大寿的寿宴,我和祖母也不能相遇,便也没有今天这些缘分。说起来,是您的孝心感动了天地,你该谢你自己。”
郭县令更动容了:“都说京城南长街的柳神医仁心仁术,郭某今天算是领受了,柳神医,从今往后,您但凡一声吩咐,我郭某人上天入地,绝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