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宫子羽迈入万花楼雕花门楣的刹那,薛宝珠脊背突然绷紧,某种近乎兽类的直觉顺着尾椎窜上后颈,仿佛暗处有双无形之手攥住了她的心脏。
青瓦在她足下发出细微脆响。
薛宝珠骤然回头,四周依旧井然有序,可那种不安却愈发强烈,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电流在身体里穿梭,让全身的毛孔都竖了起来。
自己这是怎么了?
她凝神静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慌乱,可那种感觉却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正在此时,宫门正上方的天空中,一声凄厉的鹰啼撕裂夜幕。
这下所有跟着薛宝珠一起蹲伏在屋顶的暗部人手也齐刷刷的跟着动了,不约而同地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她们都受过严格的训练,深知这道信号的十万火急。
明明宫子羽和宫紫商都被引到了旧尘山谷,宫门中怎么还会出事?难道是雾姬又杀了人?可若是如此,也不必如此紧急地通知她。
旧尘山谷布网未收,抓到无锋之魍才是当务之急...可薛宝珠迟疑一瞬,还是决定遵从心中莫名而来的慌张。
【继续留心监视,将他们发生的一切记录在案。跟踪所有与紫衣有过交集的人物,他们去过的地方、交换的情报,都要详细呈报给我。】
说完,她不再停留,迅速抽身往回赶,狐裘在疾驰中散开雪浪。
进了宫门,越往里走,薛宝珠的心越是不安。
灯笼的火光和奔走的脚步声都是从医馆方向传来的,简直要乱成了一锅粥,如果只是搬运尸体,何须要这么大阵仗,难道这一次的受害者还有气息存留,正在紧急施救?
她隐没身影于医馆对面的屋檐之上,定睛一看,立春和立夏满脸焦急的站在门口,脸上还挂着泪珠。
她们...居然哭了?
薛宝珠心脏跳动的一声比一声大,近乎于恐惧的想到了那个最糟糕的可能。
不再犹豫,她振袖跃下高楼,氅衣掠过医馆的鎏金匾额,掠过守在门外的宫尚角,而这个身形永远挺直如剑的男人,此刻掌心正渗出朱砂般的血珠。
只来得及看两个小童一眼,她破门而入。
最糟糕的可能发生在她的眼前。
宫远徵躺在木板床上,上衣被剪开,一群大夫簇拥在他身边,却傻呆呆地看着没入少年心口上的那个碎瓷片。
一人神色凝重的开口:【这个位置是经脉命门,这么深,能摘取吗?】
宫远徵苍白的胸膛随着破碎的呼吸起伏,嘴角溢出的鲜血在烛火下微微反光。
【取...快取...】他涣散的瞳孔突然聚焦,指尖抠进床板,喉间涌上的血沫堵住了音节,让薛宝珠看清他颈侧暴起的青筋。
宫远徵只怕宫尚角看见会自责,让珠儿看见会心痛,丝毫不顾及自己,只想着尽快恢复成往日干净整洁的模样。
但他已经意识模糊,再说不出话。
大夫脸上留下冷汗:【去拿止血的白霜粉来...】
说是让他们取,可这瓷片扎的这么深,暂时阻断了大出血,若是真的取出来,万一出事,谁能负责,谁又敢动手啊?
白色瓷瓶到手,大夫们面面相觑,手都有些发抖。
在和宫远徵一对一练武教学中,薛宝珠最为注重的便是他的身法。
毕竟奶妈肯定要跑得快,而暗器高手肯定要打远程,因此这些时日里,宫远徵的轻功大有精进,身形愈发灵动矫捷。
所以他跑的也更快,瓷片扎的也更深了。
薛宝珠怒斥:【再去拿一根野山参,快!】
众人惊觉回头,发现顾家小姐忽然出现在房间里,好像一下子都有了主心骨,纷纷行动起来。
薛宝珠抢过大夫手中的白霜粉,将切开的山参硬塞到他口中,可宫远徵已经失去意识,脸色非常苍白,只能虚虚的含住。
【顾姑娘...】大夫流着冷汗,身形也在打颤,无助的看着她,周边的下人全部下跪,低头,不敢说话。
薛宝珠脸皮崩的死紧,崩裂了平日那副娇贵小姐的假面,她凝视少年胸口的瓷片裂纹和伤口的深度,精心养护的丹蔻在掌心折断。
【都下去。】她低声说,一边拿起了镊子。
见她主动担起此事,大夫们放松了些,下一刻又迟疑着问:【还是留几个人打下手...】
【都滚出去!!立春!!立夏!!】
这一声怒斥惊动了房里房外所有人,寒光乍起,立春和立夏瞬时拔剑,将屋内的人群通通赶了出去,并牢牢地把守着门边。
但从他们撤退的速度来看,也极有可能是借机逃避责任,顺势而退。
宫尚角见大夫们都一窝蜂的涌出来,情急往前,正好迎上了两人锋利的剑锋。
玉珏相击之声传来,两个小童都失去了平日里那副天真可爱的模样,将试图冲进来的宫尚角拦在门外。
立春横眉冷目:【勿阻挠小姐诊治。】
立夏声色俱厉:【擅入者格杀勿论。】
【你们!】宫尚角手背暴起青筋,但几招过后,他意识到自己居然无法在短时间内突破童子们不顾一切联手交织成的剑阵。
远徵仍在生死攸关之际,他只能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在宫尚角眼中,顾倾城身上的秘密实在太多,多到让他无法轻易放下戒备,他的手紧紧握在刀柄上,松了又紧。
他可以相信她吗?
房间里的薛宝珠根本没有思考的余裕。
她一只手紧握着镊子,另一只手拿起一把锋利的小刀,迅速割断斗篷的系带,白狐氅衣无声坠落在地。
下一秒,她松开里衣的领口,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毫不犹豫地将小刀对准心口,果断的刺入两寸。
这一刀扎得并不比宫远徵胸上的瓷片浅,但薛宝珠面色不改,甚至微微转动了一分刀尖,直到她清晰地感觉到寄宿在体内的玉蚕蛊因疼痛而啃噬了心脏一口,才拔刀而出。
胸口处溢出的鲜血染红了衣襟,顺着精致的绣花蔓延开来,她的脸色变得雪白,却好像没事人一般俯下身子,精准地拔出宫远徵伤口处的瓷片。
一时间鲜血四溅,飞溅到她那张素艳欲流的脸上,又慢慢顺着双颊滴落下来。
案头的牡丹灯忽明忽暗,映得她脸上的血珠宛如红宝石。
她还是没有在意,轻轻在小刀上弹指,运起内力包裹住刀上一滴浑圆银白的露珠,轻柔地渡入少年的伤口。
这是玉蚕蛊受伤后流出的体液,是治疗外伤的至宝。
宫远徵的脸色不再灰白,呼吸也顺畅许多,薛宝珠再将白霜粉厚厚的在伤口上铺了一层,这才微微喘息着去探他的脉搏。
这一系列动作说起来似乎漫长,实际上不过是短短眨眼的工夫。
就在宫尚角下定决心准备硬闯的下一刻,医馆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薛宝珠一身是血的站在门内,艳的像个女鬼。
她看向门外的大夫启唇:【帮徴公子包扎。】
大夫们战战兢兢地跑进去,惊喜的发现宫远徵气息不再微弱,急忙合力为他包扎伤口,缠上纱布。
薛宝珠用染血的指尖轻轻捂住心口,这才望向宫尚角。
对立之下,她的身形显得有些纤弱,满身的杀意却让整个空间都充满了压迫感:
【角公子,粥里有毒...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