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里有毒——那是宫远徵在意识朦胧之际,咬碎了呜咽也要不断重复的话。
宫尚角一怔,表情像是被人打过一个耳光,登时变得格外愧疚和难看,有些无颜面对脚边的还亮着的龙灯。
龙的鳞片清晰精致,每一片都经过精心打磨,像弟弟清澈的眼神。
薛宝珠身后的房中传来大夫们如释重负的呼声,让宫尚角紧绷的肩膀稍稍松垮。
他的眼睛变红了,声音有些沙哑:【远徵以为,上官浅熬煮的药粥中有毒。】
薛宝珠红唇抿成一条直线,眸中寒意凌冽:【那上官浅人在哪里?】
她错了,大错特错。
她就应该先解决完内患再安心出门,她要让那个女人也好好尝尝被贯穿心脏的感觉,在她光洁的肌肤上也留下一记狰狞的伤口。
【粥中无毒。】宫尚角的话像是在唇齿间碾磨。
【所以呢?】薛宝珠歪头,未干的血迹在她脸上开成诡丽的花。
宫尚角喉结滚动,声音干涩:【远徵的伤,是我失手造成的。】
刹那间,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烛火停止了跳动,医师们的谈话声都消失无踪。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的反问:【你说...什么?】
随即变得暴怒:【你为了保护那个女人,打伤了远徵,还刺穿了他的心?!】
【宫尚角——!】薛宝珠失去所有理智,从立春手上夺过一把剑,满怀着盛怒出手。
对方没有躲闪的意思,任由她刺过来,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平息内心克制不住的负罪感。
但宫尚角不动,匆匆从旧尘山谷赶回来报信的金复动了,他看到这一幕简直要魂飞魄散,毫不犹豫地冲过来拔刀挡下。
‘铛——!’
刀锋与剑刃相撞,碰撞出刺目的火花,这一剑之威,震得他虎口崩裂,靴底在地面划出两道深痕,但到底是撑住了这雷霆一击。
四周的侍卫这才反应过来,也跟着纷纷拔刀指向薛宝珠。
宫尚角抬手,将金复的长刀重新压回刀鞘,他闭了闭眼,找回一些清明,示意侍卫们都退后。
宫尚角的目光落在她染血的衣襟上:【你受伤了,我不问缘由,也不追究你侍女手中武器的来历。】
他抬眸,目光如炬:【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样,眼下远徵的安危最为紧要。等我确认他无恙,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他顿了顿,带着决绝:【届时是非对错,任你处置,绝不推诿。】
【呵,任我处置?】薛宝珠冷笑,剑锋纹丝未动,却因牵动伤口让空气中的血腥味愈发明显。
【你说等就等,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她欲要再动,身形却猛地一晃,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小姐!】立春急忙上前搀扶,立夏则横剑在前,目光如刀般扫过对面众人。
【就凭远徵绝不会想看见这一幕,你也绝不会愿意带着两个侍女身死在这里。】
在宫门之内攻击角宫之主,无论她是什么身份,同宫远徵有何关系,必然都会被侍卫拼死阻拦,被长老们严加惩罚。
薛宝珠的胸膛剧烈起伏,下颌线条因咬牙而紧绷,内力在经脉中汹涌奔流,连带着白皙的颈侧凸起条条在皮下蠕动的银丝。
【好...很好...】她从齿缝间挤出每一个字,但握着剑的手到底是放了下来。
现在动手,宫门外的顾家人也反应不过来,大量失血之下自己撑不住多久,而且宫尚角是远徵他最为敬佩的哥哥,还是要弄清前因后果...
宫尚角径直从她僵硬的身侧掠过,快步走到床前坐下,握住宫远徵苍白的手腕,内力不断涌入他的体内。
金复警惕地瞥了薛宝珠一眼,小心翼翼地绕过她进入房中,压低声音向宫尚角禀报:【角公子,刚刚侍卫来报,宫子羽出宫门了。】
宫尚角恍若未闻,专注地为宫远徵输送内力。
金复迟疑片刻,又补充道:【他还带着宫紫商大小姐、金繁,以及新娘云为衫一同出去的。】
【赶紧派人盯紧云为衫,我这里走不开,你快去安排。】
他刚说完,宫远徵微弱的声音从病榻上传来。他在昏迷中感受到一股股内力传入体内,驱散了部分混沌的意识。
【哥...】他的声音细若游丝。
【你醒了?】
【你快去,我没事...】
宫尚角有些犹豫。
【你现在去羽宫,等着他们回来,现场和他们对峙,否则他们又要抵赖...】宫远徵急促地说着,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你别激动,我这就去。若有事,就发响箭唤我。】宫尚角转头沉声下令:【派人严密保护医馆,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入。】
金复应声退下。
宫远徵虚弱地开口:【哥,那粥...】
【粥里无毒,我验过了,你好好休息。】
【放心,哥。】少年勉强扯出一丝笑意。
宫尚角起身正要走,又被他仓促拉住衣袖,扯动了伤处,宫远徵闷哼一声,冷汗瞬间浸湿了额发。
【嘶...还有,别告诉珠儿...】
宫尚角背对着他,看不清表情,只是微微点头,宫远徵这才放心的松开手,缓缓合上双眼。
层层屏风与宫尚角的身影将院内景象完全遮挡,他自然看不见被侍卫团团围住的薛宝珠。
耳朵灵敏的立夏听见了,细眉紧蹙:【小姐,他——】怎么还要瞒着你?!
未尽的话语被薛宝珠抬手止住,她目送宫尚角默然踏出房门,带着大批侍卫离去,只留下明里把守院门的两人,脚步声渐行渐远。
【立夏,帮我去烧一桶热水,我要洗漱。】薛宝珠的声音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
立夏不甘地跺了跺脚,还是听话的朝柴房走去。
【立春,去我房里取套干净衣裳,顺便...】后半句话随着立夏远去的脚步声,消散在微凉的夜风里。
四周重新归于寂静。
薛宝珠缓步踏入房中,房门合上的刹那,她强撑的镇定终于崩塌,踉跄着扶住床沿,捂着心口滑坐在地,额头抵在床边,呼吸急促而紊乱。
她伏在床前,许久才缓过神来,感受着心脏被玉蚕蛊飞快修复的、又痛又痒的难耐感觉,似有无数细丝在血肉间穿梭,让薛宝珠不禁蹙眉。
直到院中传来立夏和立春的脚步声,她才勉强直起身子,重新挺直了脊背。
确认宫远徵只是昏睡,她缓缓褪下染血的里衣。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泛着珍珠光泽的脊背上,薛宝珠慢条斯理地用布巾擦拭着身上凝固的血痂,眼神冷漠地望着窗外。
上官浅...宫尚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