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内烛光摇曳,自薛宝珠褪去衣衫擦拭伤口的那一刻起,梦中的宫远徵霍然起身。
少年身影如刀锋劈开凝滞的空气,径直挡住了她的倩影,眼眶赤红,喉结滚动数次,目光锋利地回望众人。
换洗声、穿衣声窸窣作响,大家皆下意识地垂首避目。
直到白衣重新拢住雪色香肩,最聒噪的宫紫商才忍不住轻咳两声,打破了沉默:“那个...远徵弟弟,宝珠妹妹她已经收拾好了...”
不用再挡着了,他们还得看后面的剧情呢。
宫远徵这才缓缓回到座位上坐下,指节在扶手上压出青白。
宫尚角面色满是歉疚:“远徵,都是我分心...”
“...是我的错,是我太弱小了。”宫远徵截断兄长的话。
他试图像往常一样安慰哥哥,然而他往日清亮的嗓音却格外嘶哑,带上了一丝自己都说不分明的怨怼。
哥哥怎么会认不出他的暗器呢?哥哥武功如此高强,为何竟未听见他的铃铛声呢?
若仅仅是自己受伤,宫远徵恐怕都不会这么难受,可宝珠剜心取血的画面一直在他脑海中翻涌。
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话语中的颤音却难以掩饰:“要不是因为我,宝珠也不必...不必这样。”
如果自己反应再快些,就不会被哥哥误伤,也就不会让两人如此伤心难过。
大颗的泪珠从他的眼眶中滑落,砸在膝头,在黑色的绸缎里衣上洇开深色漩涡。
花公子担忧的看着兄弟两人,试图缓和气氛:“怎么会是你们的错,这只是一场阴差阳错,徵公子,你别再自责了。”
花长老长叹一声:“不错,先祖显灵本为防患未然,真要论罪——”他目光如刃扫过角落,“雾姬与上官浅才是祸首。”
听到熟悉的名字,宫鸿羽的脸皮抽了抽,在末席佝偻着背,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自执刃之位更迭后,他的座位便被先祖们挪到了最后一排,与前任月长老、月公子以及宫唤羽同坐,此时更是无颜抬头。
可坐在他旁边的宫唤羽却冷笑一声:“上官浅又没在粥里下毒,是宫尚角反应太过,又关她什么事?”
宫尚角抿紧嘴角。
“雾姬...上官浅...呵,不关她事?”宫远徵喃喃低语,黝黑的瞳仁扩大一圈,回头定定的和宫唤羽对上。
眸中深处仿佛燃烧着一团诡异的火焰,炽热却又阴冷,似要将一切吞噬殆尽。
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腰间挂着的有些发黄的小竹片,动作轻柔得近乎爱抚。
是了,雾姬已经死了,可上官浅还活着呢——总有人该偿还剜心之痛。
那份因为心痛、自责和恼怒自己无能而升起的熊熊怒火,终于好像逃避般的找到了倾泄的方向。
等到一月,上官浅踏入宫门之时,他定会让她领教何为重‘谢’以偿。
画中的故事还在继续。
当宫尚角前往羽宫等候宫子羽归来时,竟发现雾姬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若非今夜他身边一直有众多侍卫跟随作证,宫尚角怕是百口莫辩,真难说清这究竟是谁所为。
这当然是上官浅干的。
趁着宫远徵身受重伤、宫尚角无暇他顾,而宫子羽又被云为衫引出宫门之际,她反而找到了夜探宫门秘密的绝佳时机。
她的首要目标正是执刃宫子羽的房间,却未曾料到在那里撞见了雾姬。
一番激烈打斗过后,她凭借招式辨认出了对方的真实身份。只是上官浅未料到,雾姬竟故意迎向利刃,任寒光刺穿肩胛,试图借此洗脱嫌疑。
更糟糕的是,在她仓皇逃离的过程中,竟遇到了偷偷溜到前山的花公子。
两人交手,她不敌受伤,鲜血染红了夜行衣,被嗅觉灵敏的宫尚角察觉到破绽,关进了地牢。
更漏三响时,前山竹林簌簌。
当宫子羽和宫尚角又在长老院因雾姬被刺一事争执不休时,医馆的房内唯有烛芯爆花的轻响。
梳着双髻的女童轻手轻脚的推开门走进来,收拾起薛宝珠更换下的血衣,又将一个红檀木盒轻轻放在她的手边。
【小姐。】女童抬起头,明明身着与立夏一模一样的衣裳,却露出了立秋的脸。
旧尘山谷中后续发生的云为衫和紫衣交换情报的事情、寒鸦肆试图射杀宫子羽却被云为衫保护的事情,还有万花楼中那些被挖出真实身份的密探的事情。
——要说的东西实在太多,信纸难以尽述,不如她亲自前来向小姐禀报。
于是立秋趁着今夜的混乱和立夏的接应从密道混入宫门,两人互换了衣衫,顺便将薛宝珠交代的东西带了过来。
【立夏呢?】
【已经出宫门了,这些日子,我向李公子学了易容之术,正好能将容貌改换一番顶替她。】
薛宝珠颔首,走到床边坐下,替宫远徵掖了掖被角,随后将木盒轻轻推向立秋:
【去熬药吧,另加三钱黄芪、三钱血竭、七分白芍、一根丹参,再多放一些黄连,三碗煎成一碗。】
【是。】立秋应下,随即欲言又止:【小姐,你的伤...】
【我没事,我不会有事的。】熟练度系统和坚毅技能在身,只要气息尚存,她就不会有事,这也是薛宝珠敢用这么决绝的方式为宫远徵疗伤的原因。
房间又恢复了安静,薛宝珠目光柔和而专注,凝视着床上的少年。床幔低垂处,宫远徵苍白的脸陷在锦枕间,似一尊破碎的玉雕。
她小心翼翼地握住昏迷中人的手,手指微微颤抖,仿佛害怕惊扰到他脆弱的梦境,这双手往昔是有力而温暖的,如今却冰凉而毫无知觉。
快醒过来吧,阿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