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州开往宿州的大巴车晃晃悠悠,像个喝醉了酒的巨人,在坑洼不平的路上扭着秧歌。
车厢里味道复杂。
汽油、汗味和劣质香烟混合的怪味儿,直冲鼻腔,呛得人脑袋发晕。
黄玲和黄景行、庄筱婷坐在最后一排。
座位是那种人造革的,夏天坐着黏糊糊的,冬天又冰得人直哆嗦。
而且,人造革的味儿还熏得人难受。
黄玲紧紧攥着黄景行的手。
她的手掌粗糙,布满了老茧,这是岁月和辛劳留下的痕迹。
黄景行能感觉到母亲手心里的汗,黏腻腻的,带着一丝不安。
“妈,你和爸到底因为啥事儿闹别扭啊?”
黄景行故作轻松地问,声音压得低低的,怕被前排的庄超英听见。
他歪着头,用肩膀轻轻碰了碰黄玲的胳膊,试图缓解她的紧张。
黄玲沉默了一会儿,眼睛盯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夏天的田野本该是生机勃勃的,可她眼里却只有一片灰蒙蒙的颜色。
“唉……”
黄玲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里,夹杂着无奈、委屈和一丝丝的愤怒。
她转过头,看着黄景行,眼神复杂,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景行啊,这事儿,妈本来不想跟你说,怕你心里有负担。”
黄玲顿了顿,用另一只手捋了捋耳边的碎发,这个动作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安。
“没事儿,妈,你说吧,我都这么大了,能扛事儿。”
黄景行挺了挺胸膛,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做出一副男子汉的样子。
黄玲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所有的烦恼都吸进肚子里,然后缓缓地开了口。
“还不是为了你姑姑家那个鹏飞。”
“鹏飞表哥?他咋了?”
黄景行一愣,记忆中似乎并没有这个表哥的样貌。
“鹏飞从小跟着你姑姑姑父在黔州生活,现在政策下来了,你姑姑费尽心思把鹏飞的户口迁回了宿州,还想让他回宿州参加高考。”
黄玲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满。
她撇了撇嘴,鼻翼微微翕动,显然对这件事很不高兴。
“回宿州高考?那挺好的啊。”
黄景行有些不解,这听起来也没啥毛病啊。
“好啥好?!”
黄玲的声音突然拔高了几度,引得前排的庄超英和庄图南都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黄玲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压低了声音,但语气依然很激动。
“你姑姑想让鹏飞住咱家!”
“咱家就那么点地方,你哥还有一年就高考了,你又回来了,哪还有地方给他住?!”
黄玲说着,用手指狠狠地戳了戳自己的大腿,像是要把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出来。
“住咱家?”
黄景行也皱起了眉头。
外公外婆说过,庄家条件不如黄家。
黄家住的是三室一厅的楼房,他估摸着庄家只有两室一厅。
两室一厅住着住着一家四口,再塞个人进来,确实够呛。
更别说,现在还加了一个他。
“是啊!你爸那个死脑筋,就知道愚孝!”
“从来不会拒绝你阿爹阿婆的任何要求。”
“再加上你姑姑一哭二闹三上吊,他就心软了,非要答应!”
“我能答应吗?”
“我为了你哥你姐,坚决不同意!”
“我还跟你爸说,要是他敢让鹏飞住进来,我就跟他离婚!”
黄玲越说越激动,眼眶都红了。
“离婚?!”
黄景行吓了一跳,他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
这世的记忆中,他长这么大,从没见过父母吵架,更别提离婚了。
“是啊,差点就离了。”黄玲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疲惫和委屈。
她用手捂住脸,肩膀微微颤抖着,像是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就为了这事儿?”
黄景行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为了一个侄子,至于闹到离婚的地步吗?
“你不知道,你爸那个人,死要面子活受罪!”
“他觉得他是家里的老大,应当对妹妹和外甥负责任。”
“再加上你阿爹阿婆的煽风点火,不答应你姑姑,就是不孝,就是对不起他妹妹!对不起你阿爹阿婆!”
黄玲放下手,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妈,你别哭……”
黄景行慌了,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巾,递给黄玲。
黄玲接过纸巾,胡乱地擦了擦眼泪,哽咽着说:
“景行啊,现在你回来了,家里更住不下了,我看你爸还怎么去答应让鹏飞住进来。”
她说着,抬起头,看着黄景行。
黄景行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没想到之前,父母竟然会引发这么大的家庭矛盾。
他既心疼母亲的委屈,又对父亲的愚孝感到无奈。
“妈,你放心,有我在呢,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黄景行握紧了黄玲的手,语气坚定地说。
黄玲眼中的泪光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欣慰和开心。
车窗外,阳光吹拂着田野里的稻谷,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低声诉说着什么。
远处,几只麻雀扑棱着翅膀,飞向了蔚蓝的天空。
黄景行扭头看向窗外,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他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