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时节,日光融融,暖煦而不灼人。
端王府的后宅里,却透着一股子闷得化不开的诡气。
李桓近来往沐月居去得愈发频繁了。
此事在府中悄然传开,匪夷所思。
端王睡眠不佳,这是府里上下皆知的事。
以往,除了每月固定陪伴王妃那一夜,不论宠幸哪位妾室,李桓从不在外留宿。
他行事向来恪守礼仪规矩,房事上也从不过度纠缠,事毕便回自己院子,长久以来都习惯独居。
可这短短半月,他竟在王妃房里歇了好几晚……
王府里,就数袁侧妃性子急躁。
她隐隐察觉到危机,左思右想后,把张侧妃唤到屋里,商量对策。
“妹妹不觉得奇怪吗?王爷怎的突然对沐月居这般上心?”
张侧妃出身低微,行事向来谨慎,平日里甚少出来走动。
以往袁清杼对她多有嫌恶,可如今薛月沉得宠,让袁清杼坐立难安,瞧着这位王爷的青梅竹马小张氏,竟也没有了往日那么膈应了。
“妹妹,你可想到什么法子?两个月了,王爷一次都没来姐姐这漱玉阁……”
“姐姐……”
张氏低垂着眼眸,声音轻柔。
“想来王爷是为子嗣之事忧虑了……”
袁清杼不悦,“那不正该多来你我院里?”
张氏眉眼像是睁不开似的,满是倦乏,声音细声细气地道:“贤王、魏王都有嫡子,唯独咱们端王府尚无嫡出,王爷最重祖宗礼法,看重嫡子,多在王妃处留宿,也是情理之中。”
袁清杼听她维护薛月沉,心里越发窝火。
若十年前,她们早知灵虚道人是个欺世盗名之徒,所谓的“八运福星”不过是谎言,姨母又怎会让薛月沉做端王妃?
本该自己生下的孩子才是嫡出的。
可怜她的女儿,如今便是庶姑娘……
将来生下的儿子,也摆脱不了庶子的身份。
袁清杼冷笑一声:“妹妹莫不是觉得,只要得王爷宠爱,不招惹薛氏,便能高枕无忧了?”
她眉眼一撩,“别别忘了,薛氏可是王妃,她若真生下嫡子,往后这府里,未必还有你我的立足之地?将来你有了孩子,也会被他的孩儿压上三分,你甘心吗?”
张氏低着头,“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袁清杼瞧她这副乖巧的模样,满心厌烦。
就会装好人,其实一肚子算计。
袁氏哼一声,撩眼道:“妹妹便没有想过,王爷为何会突然变了性子?对王妃爱重起来?”
张氏困惑地摇摇头。
袁氏道:“此事蹊跷!我已派人查探清楚,王妃和那小薛氏,十年前也并不亲厚,被拐走十年,她都未曾派人找过。年前却突然热络起来,四处寻人……”
她猛地扭头盯着张氏。
“外面都传言这小薛氏邪门得很,会不会是她从中作梗,帮着大薛氏用了什么邪术,迷惑王爷?”
张氏吓得脸色苍白。
“不,不能吧?姐姐可别乱说,王爷最厌恶怪力乱神之事。”
袁清杼撇嘴,眉头快要拧成一个结。
“沐月居里,必定有古怪。不然王爷怎会总往那儿跑,那姐妹两个肯定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
帕子一甩,她咬牙。
“我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
时光匆匆,转瞬便到了五月。
崇昭十三年的夏天,格外炎热。
崔老太太寿辰快要到了,三夫人钱氏差人捎信过来,请薛绥回府一趟。老祖宗的生日,当家的三夫人,生怕出差错,要她回去出主意。
薛绥欣然应允。
次日,薛绥备好礼物,带着几个丫头婆子,乘车回府。
在端王府,其他妾室出门多有不便。须得主母同意,还得看主母的脸色。
可薛月沉如今得李桓看重,对薛绥更是亲厚,几乎言听计从,这些规矩对薛绥便没了约束。
她在王府出入自如。
车停在薛府门前,立刻有丫头飞奔到寿安院报信。
“老太太,六姑娘回来了!”
崔老太太赶忙坐直身子,在三夫人的搀扶下,走到寿安院门口迎接。
此番回府,薛绥感受到与初次回府截然不同的礼遇。
一路上,丫头小厮见了她,无不纷纷垂手立在道旁,恭恭敬敬地请安。婆子们也觍着脸夸,说六姑娘比从前愈发娇美,精神焕发。
薛绥嘴角噙着一抹浅笑,快步走到寿安院。
瞧见崔老太太等在门外,她急忙上前,握住老太太的手,“哎哟,我的老祖宗,您怎么出来了?外头日头这般毒,可别热坏了身子。”
三夫人在一旁笑着打趣。
“这不是惦记着咱们六姑娘嘛。”
老太太笑道:“在屋里坐久了,出来透透气。”
薛绥轻轻用手帕为老太太擦拭额头的薄汗,又扶着她缓缓进屋,这才端端正正站定,向她们行礼请安。
“平安见过祖母,见过三婶。”
一番寒暄,薛绥让小昭和如意把带回来的礼物分发下去,人人有份。
锦书与寿安院里的下人,个个相熟,自去一旁叙话。
崔老太太把屋里的丫头屏退,拉薛绥坐下,只允许钱氏在旁,开始审她。
“快头都在谣传,端王还没跟你圆房,可有这回事?”
薛绥笑意盈盈:“祖母,那不是谣传,是真的。”
崔老太太见她笑得狡黠,全无紧张之态,不禁板起脸来。
“你这丫头,也太不成体统了。不是说好了要帮衬你大姐姐,尽快为王爷诞下子嗣,怎么这般不上心?”
三夫人赶忙顺着老太太的背轻拍,笑着打圆场。
“老太太您别着急,生孩子又不是拔萝卜,哪能说生就生?六丫头机灵着呢,她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打算……”
说着,朝薛绥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注意言辞。
这老太太平常看着随和,一旦生气,也是严厉得很。
薛绥感激地看了三夫人一眼,拉住崔老太太的手,笑着说:“老太太,莫说我资质平平,比不上大姐姐温婉大方、雍容华贵,就说生孩子这事,您觉得,是我生的孩子尊贵,还是大姐姐生的更受王爷看重?”
崔老太太不假思索:“那自然是你大姐姐。”
薛绥依旧微笑。
没有因话里下意识的鄙薄,生出不悦。
“所以我去端王府,首要之事便是帮大姐姐生下嫡子。”
说着,又看了三夫人一眼,声音压低了些。
“祖母不妨派人去打听打听,如今端王府里最得宠的是谁?是端王妃呀。王爷以前是独居惯的,如今却常宿在大姐姐的沐月居里,府里的侧妃、如夫人们,都快嫉妒疯了,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
崔老太太闻言,惊讶不已。
“这么说,王爷跟大姐儿恩爱起来了?”
薛绥重重地点点头。
又笑:“您说我这时候横插一杠,不是自讨没趣么?”
崔老太太目光在她脸上打量,神色复杂。
似是怜悯不得宠的薛六,又像在担忧得宠的薛月沉。
“你大姐姐福薄啊,十年都没怀上,就算如今得宠,只怕也难以受孕……没有子嗣出生,我这心里到底不踏实。”
“祖母别急。”薛绥缓缓道,“我在旧陵沼时,为求生存,跟着一位医婆学了些妇人生育之术,大姐姐这情况,并非身子的问题,我怀疑与她从前的饮食有关。”
崔老太太一惊。
“莫不是王府有人害她?”
薛绥故作沉吟,摇摇头。
“这个……孙女目前不敢确定,但我已叮嘱大姐姐房里的妈妈和侍女多加小心,切莫大意。近来我两日为她施一次针,也会更加上心些,想来,大姐姐很快便会有好消息。”
崔老太太听了,心弦稍松,拉着薛绥的手不住夸赞。
“瞧瞧我的小福星哟,你可真是祖母的贴心宝……自打你回府,祖母这是事事顺心啊……”
薛绥只是微笑,并不作答。
三夫人也是眉开眼笑,“咱们老太太一脸福相,一看便是松鹤长春,安康永寿。”
崔老太太笑着掐了一把三夫人的胳膊,嗔道:“你这泼辣性子,就数嘴巴乖巧,净会说些吉利话哄我这老太婆开心。”
薛绥嘴角微微上扬,笑意不及眼底。
又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先陪三夫人去看筹备的寿宴菜色、礼单等事宜,之后再去看望生母雪姬。
老太太并未阻拦,只是特意叮嘱了一句。
“你父亲今日请了贵客入府,你行事小心些,莫要冲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