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样的贵客,需要小心呢?
崔老太太没明说,薛绥也没有再问。
这些时日,三夫人操持着府中的大小事务,倒也井井有条,得心应手。薛绥仔细看过了寿辰的礼单、菜单,又瞧了宴席的安排,挑不出丝毫错处,把三夫人好好地夸赞了一番。
三夫人心里一个欢喜,便又赠了薛绥一份厚礼。
薛绥再三谢过,笑着带上礼物,去看望雪姬。
外头日头正盛。
小昭撑着一把素色纸伞,小心翼翼地为薛绥遮挡着日光。如意则手持蒲扇,试图驱散些许暑气。
周遭静谧,唯有蝉鸣。
三人沿着被大树遮掩的青石小径缓步慢行,冷不丁看到远处凉亭里,站着一个年轻男子。
一身华服高冠,身姿挺拔俊逸。
举手投足,尽显尊贵气质,一看便知绝非寻常人家的公子。
不得不说,崇昭帝的五个儿子,个个生得好看。
若是非要论个高低……
太子李肇姿容绝世,却心狠手辣。
端王李桓丰神俊朗,但野心勃勃。
淳王李佥气宇轩昂,却年少轻狂……
眼前的魏王李炎,也称得上风度翩翩……
可那行事作风,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即便没有崔老太太的叮嘱,薛绥也无意与魏王攀谈。
她不着痕迹地朝小昭和如意使了个眼色,打算绕过那一片馥郁芬芳的紫薇花丛,从另一条小道悄然离开。
可那魏王李炎却径直朝她走来。
人还在远处,便已出声。
“薛六姑娘……”
薛绥停下脚步,回身望去。
李炎察觉到她眼中的冷淡,像是刚想起礼节一般,微微拱手一揖。
“薛孺人,这是要往何处去?”
无论从男女有别,还是薛绥与李桓的关系来看,李炎的言行都显得有些轻浮,问的话也不合时宜。
薛绥嘴角微微上扬,语气冷淡。
“回娘家事务繁多,魏王殿下是要我一一禀报吗?”
这话听着恭敬客气,实则字字带刺。
魏王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
“你果然伶牙俐齿,不愧是把平乐整治得灰头土脸的女子。”
薛绥行礼:“殿下所言,句句好似问罪,薛六担待不起。”
李炎左右张望一眼,脸上的笑意越发暧昧。
“这里又无旁人,薛孺人何必装模作样?春日花宴、皇兄生辰,桩桩件件可都与你有关,你当真能置身事外?听闻皇兄至今都不敢碰你,可是真的?”
薛绥微微挑眉:“我对殿下向来恭敬。”
李炎道:“我对薛孺人也甚有兴趣。”
薛绥冷眼直视:“我敬重殿下身份尊贵,殿下却辱我清白声名。再要纠缠,我便要禀与端王知晓了。殿下既知我霉运缠身,便知招惹我,没什么好处。还请自重!”
李炎见她神色冷峻,语气决绝,心中不禁微微一凛。
坊间传言,这薛六姑娘出身低微,命数极差,从前在府里受尽欺凌,到了端王府也不得端王宠爱。
不过是一个不得宠的妾室,无须太过顾忌,李炎见她容貌姣好,说话便没了分寸。
不料薛绥毫不留情地反驳、威胁。
他不得不收敛几分,低声笑着赔罪。
“薛孺人莫要动怒,小王没把你当外人,这才说话随意了些,多有得罪。小王这就给您赔礼。”
嘴上说着赔礼,李炎拱手低头之际,目光却偷偷抬起,落在薛绥白皙如玉的脸颊上。
这般美貌,皇兄竟不知珍惜?
皇兄真不要,给自己也好……
李炎心思旖旎,不由得笑得弯起眼。
“实不相瞒,孺人生得恰似小王绮梦里的曼妙佳人。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合我心意……”
薛绥面不改色,仿若对李炎的轻薄言语毫不知情,平静地说道:
“若得机缘,我定当重新投胎。”
李炎一怔,大笑起来,“薛孺人当真有趣。”
薛绥:“王爷当真无耻!”
恰在此时,斜刺里传来一声厉喝。
“薛六,你在干什么?为何缠住魏王殿下不放……”
薛绥不用回头,便听出是薛月娥的声音。
那特有的尖刻语调,如同夜鸡啼,刺耳得很。
九姑娘不知为何那么大的火气。快步从花丛里走出来,先向魏王行了一礼,而后满脸防备地看向薛绥。
“魏王殿下是父亲和母亲的贵客,哪里容得你来叨扰?不是和祖母说有事要办?还不快去,杵在这儿做甚?”
薛绥微微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魏王。
李炎略微尴尬,侧过身去,双手往身后一负,笑得风流倜傥:“小王方才见园中景致上佳,走着走着便迷了路,恰好碰上薛孺人,这才上前问路。有劳九姑娘,带我去见尚书大人。”
薛月娥警告地瞪了薛绥一眼,转身面对魏王时,瞬间换上一副温柔娴静、知书达理的闺阁千金雅态。
“殿下,这边请,随我来。”
薛绥默默看着他们离去,笑着转身。
倒是那李炎,走了一段路,还回头朝她望过来,嘴角是意味深长的笑。
-
薛绥在雪姬的屋里待了整整一个时辰。
雪姬比上次看到,精神好了不少,握住薛绥的手,说了许多埋怨和自苦的话。
薛绥大多数时候都沉默不言,偶尔安慰她几句,离开时,她将三夫人送的礼物留给雪姬,叮嘱丫头们好好照料母亲,这才离去。
她去拜见薛庆治和傅氏时,李炎已然不在。
薛庆治照例叮嘱一些谨言慎行、恪守妇德的话。
傅氏则紧闭双唇,一声不吭,嘴巴抿得像蚌壳似的。
这阵子她自个儿置气生病,甚少出门应酬,今日却出来陪薛庆治待客,看来李炎的到来,并不寻常。
这个疑问,在回端王府的路上有了答案。
锦书笑着告诉她。
“您猜怎么着,大老爷和老太太动了心思,想把府里的九姑娘许给魏王做续弦。”
魏王的王妃过世已有一年多,一直未曾续弦。
虽说魏王府里嫡子庶子众多,侧妃、如夫人、媵妾、侍人也不少,但魏王依旧是上京城里炙手可热的如意郎君,甚至有人夸他情深义重,为亡妻守节,不少名门都愿意把女儿送进魏王府做续弦王妃。
没想到薛家也起了心思。
小昭和如意在一旁跟锦书抱怨,说九姑娘脾气太差人也坏,大老爷为拿女儿攀姻亲,简直是疯了。李炎再不是东西,好歹是皇子,续弦也会要个嫡出姑娘,哪里轮得到薛月娥?
薛绥坐在一旁,含笑不语。
她预感,接下来的日子要热闹起来了。
-
薛绥因为没有没得宠幸而遭人嘲笑的事,也传到了李桓的耳朵里。
这日,李桓回府,听小厮说王妃惩戒了几个多嘴的下人,本就不悦的面色当即一沉。
再不去薛孺人的院子,说不过去了。
李桓吩咐小厮:“你去告诉薛孺人,就说本王晚上去檀秋院用膳。”
小厮心脏惊得狂跳,连忙低头。
“小人这便去办。”
这段时间,薛月沉把李桓照料得十分周到。
尽管她嘴上没说,但李桓心里清楚,这里面少不了薛六的功劳。
再者,旧陵沼诏使的线索一直毫无头绪,那人好似传说一般,他翻遍了整个上京城,竟找不出一个曾与诏使打过交道的人。
不仅如此,他们甚至连诏使是男是女都查探不清。
旧陵沼无疑是个隐患。
但同时,也是他与东宫较量的一枚好棋。
或许,能从薛六的嘴里得知一些有用的消息。
李桓终于下定决心,要好好会一会他那位身份特殊的孺人了。
-
消息传到檀秋院,众人的神情瞬间变了。
锦书神色紧张,连忙安排如意。
“你快些去沐月居,将此事告知王妃。”
如意咬紧下唇,眼中满是担忧,用力点了点头,没等锦书的声音落下,便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薛绥没有阻止,神色也很是平静。
仿若这一切,全在她的意料之中。
天气酷热,屋子里置了冰盆,小昭的扇子也摇得飞快,仍是驱散不了那股子暑气。
锦书久不见姑娘作声,猜不中她的心思,又急又热,小衣几近汗湿。
“要是事情没有转圜余地,姑娘可做好了准备?”
薛绥眼皮微微垂下。
良久,轻轻“嗯”了一声。
她是不愿意侍寝。
也自信有办法说服李桓,不与她发生男女之事,或者采用更激进的办法,阻止事情发生。
但十八岁的人生虽然阅历不长,却早就让她明白,她只是一个普通人,这世间之事,未必事事如意。
从踏入端王府的那天起,她便做好最坏的打算。
在她看来,这副皮囊的归宿并非那般紧要。
“也不知……端王怀着什么心思来的?”
锦书心情复杂地看着她,眼中满是心疼。
薛绥却全无那些担忧,脸上是淡淡的笑。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她声音轻柔,却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小昭便不怕了,“听姑娘吩咐便是。”
锦书默默叹气。
“端王殿下心思缜密,很难猜度。奴婢就怕……”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薛绥抬手打断。
只见薛绥站起身来,走到榻边的抽屉里,将几个做好的香囊拿出来,递到锦书的手上。
“收到柜子里去吧。”
这香囊里,装着安息香,还有酸枣仁、夜交藤、合欢皮、柏子仁等药材,用的是大师兄的独门配方,有安神助眠的功效,并无催情的作用。
薛月沉不知晓其中的奥秘,以为可以助其生子。
但薛绥心知,能让李桓睡一个好觉的人,远比那些带给他一时欢愉的女子珍贵。
长期失眠,是很痛苦的。
李桓在薛月沉那里能睡得安稳,自然会更愿意去她那儿。
去得多了,也就日久生情。
这是她为薛月沉谋划的,不是自己的。
锦书依言将香囊收好,回头便见薛绥已然坐到妆台前。
静静地,看着铜镜里的女子。
“小昭,来为我梳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