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梳妆打扮,皆是往明艳动人处着力,力求光彩照人。
小昭却截然不同。
她把薛绥往丑了琮打扮。
灵动明媚的双眸,她用淡淡的黛青扑一层在眼睑,登时失了几分颜色。一头乌发,也只是简单地挽了个髻,几缕碎发随意地垂落在脸颊旁,白皙的肌肤,也被巧妙地用一层粉黛,遮盖了光泽……
一颗明珠蒙上黯淡的尘土。
整个人装扮好后,无端缺失神采,好似许久没睡似的。
小昭凑近镜子,一脸狡黠。
“姑娘,您瞧着满不满意呀?”
小昭是了解薛绥的,知晓姑娘不愿意侍寝。
但薛绥着实没有想过这么做。
那李桓又不是傻子,这般明显的小心机,他岂会看不出来?
不过小昭一片苦心,她便含笑将就了。
“很好。真是辛苦你了。”
小昭听得眉开眼笑,没有察觉出那句话里的戏谑。
锦书看她沉浸在自己的“杰作”里,一脸得意,整个人憋笑得胸腔都在微微震动,与薛绥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
锦书稳了稳情绪,这才笑着请示薛绥。
“姑娘,王爷来用膳,可要备些什么?”
薛绥微微沉吟:“就寻常饭菜吧。”
说起来寻常,其实也没有那么寻常。
因为“旧陵沼十艺”里,其中一艺便是“烹饪”。
人这一生,无非衣食住行,掌握高超的烹饪技术,无疑是一件十分紧要的生存之道。
上次薛绥所做的九珍糕,不过是小试牛刀罢了。
平日里,她们主仆几人,即便用同样的食材,也能在小厨房里捣鼓出许多花样翻新、别具风味的食物。
锦书领了命令,赶忙下去张罗。
到晚膳时分,李桓踏入檀秋院,饭菜刚刚出锅。
这是李桓第一次过来。
院子里大喜当日的红绸、囍字、大红灯笼,早已被撤得干干净净,窗户上张贴的大喜窗花也没了踪影,一丝喜庆的氛围都寻不见。
整个院落,朴素干净,大约是临湖的原因,到夜里水汽氤氲,微风拂过,带着一种特有的清新,丝丝凉意,比别处格外凉爽一些。
“恭迎王爷。”
薛绥领着丫头们出来,规规矩矩地站在院子里,朝他行礼。
李桓淡淡地收回目光,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平身,然后便在薛绥的引领下,往膳堂走去。
膳堂里收拾得十分干净,简洁素雅。
他坐下来,早有丫头捧着铜盆过来,伺候他净手。
李桓从善如流,面上表情自始至终没有变化。
等拿起筷子,尝了第一道菜后,拧紧的眉心才缓缓松开,黑眸里有了肉眼可见的赞赏。
“入口留香。六姑娘的厨子不错。”
他仍叫她六姑娘。
薛绥微微一笑,仪态端庄。
“殿下谬赏了。”
李桓问:“沐月居的厨子,也是六姑娘调教出来的吧。”
很轻描淡写的语气,带着笃定。
薛绥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事情,能完全骗过李桓。
她也不隐瞒什么,索性大方地承认。
“薛六盼着大姐和姐夫吃得舒心,和和美美,举案齐眉,往后的日子,都顺遂无忧,多子多福多吉祥……”
李桓听得眉头扬起,黑沉沉的眼眸,盯着她比寻常黯淡的容色,带着一丝了然且温和的笑。
“你已嫁入王府,还叫姐夫?”
薛绥按了按鬓边的乱发,垂目浅笑。
“姐夫便是姐夫。从王爷娶我大姐姐那一日,便是我姐夫了。”
好一个狡黠女子。
打扮成这般,分明就是不想侍寝。
李桓也不拆穿她,低眉端了汤盅,浅浅抿了一口。
汤味鲜香四溢,他扬了扬眉,没有多说什么,嘴角依旧噙着那抹淡淡的笑意,抬眼示意侍立在旁的丫头。
“你们下去吧,本王吃饭,不喜有人侍候。”
锦书几人看了薛绥一眼,应一声“是”,行礼退下。
膳堂内,只剩李桓与薛绥二人。
薛绥默不作声,亲手为李桓布菜。
李桓看着那只白皙纤细的手,不知为何,心下竟生出一种很奇特的、难以言喻的悸动之感。
不是温柔缠绵,也不是心生涟漪,就是一种别样的新鲜。
他身边的女子大多曲意逢迎,而薛绥的举动,自然、特别,就如突然闯入他身边的一个未知的变数,让他有不安,也很难做到在其他女子面前那般游刃有余。
于是这女子便很轻易的,扰乱了他素日沉稳的心境。
他一直不碰薛六,并非因为对她容貌不喜或其他缘由,而是忌惮。
能在众多皇子中脱颖而出,李桓靠的不仅仅是崇昭帝对萧贵妃的偏宠,更多的是他为人心思缜密、行事谨慎。
薛六在旧陵沼十年,必然与那里的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一直对此小心翼翼、谨慎提防。
但百密也有一疏,何况同床共枕?
他不想因为一时疏忽,陷入万劫不复。
比起贪恋女色,他更惜命。
李桓放下筷子,眉梢悄然一扬。
“六姑娘可还记得,本王上次在薛府说的话?”
薛绥正将一只晶莹剔透的水晶虾,放入他的碟子里。
今日是两人第二次单独谈话。
第一次,是在薛府园子里的八角亭里。
闻声,薛绥顿了顿,镇定自若地道:“当日在薛府,王爷怀疑我是凶手,我便让王爷按革新刑律二十八疏所言,拿出证据……”
她抬眼,带一丝轻缓的笑。
“王爷找到什么证物了?”
李桓轻咳一声:“不是这事。”
薛绥抬眼,“还有别的什么吗?”
李桓道:“我说,旧陵沼的事,说不得我要找你牵线搭桥。今日前来,也是有些事,想问你一问……”
薛绥忽略李桓目光里投来的探究之意,眼角微微一弯,俨然是一个刚嫁入府邸面对郎君的窘迫女子。
“王爷何须客气?有事且问便是,薛六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桓眉头并未松开,反而蹙得更紧了。
薛绥盯住她,知道他在犹豫,斟酌言辞。
她又将一筷子翡翠白玉卷放在他碟子里,动作缓慢淡然。
李桓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沉默片刻后缓缓开口。
“我在寻找旧陵沼,诏使。”
他声音平平淡淡,听不到波澜,但目光却极为锐利,审视一般紧紧落在薛绥脸上。
但凡她有一丝细微的变化,都逃不出他的眼睛。
薛绥神色平静。
却在听他说到古董商人的时候,发出一个会心的微笑。
端王殿下瞧不起眼前人,却寻了一个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