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血,宛城将军府内灯火摇曳。庞会踉跄着跨过门槛时,正看见司马伷背对大门擦拭佩剑。青铜剑身映着残阳,将镇东将军蟒袍上的金线云纹割裂成斑驳光影。
\"末将复命...\"话音未落,司马伷猛然转身,剑锋直指庞会咽喉:\"拿下!\"八名甲士自屏风后涌出,铁链瞬间缠住庞会四肢。他挣扎间撞翻青铜烛台,滚烫的蜡油泼在手臂上滋滋作响:\"末将何罪?\"
\"阵前私会敌将,当斩!\"司马伷剑尖挑起案上战报,帛布上\"庞希\"二字被烛火映得血红。庞会突然暴起,铁链绷得笔直:\"那是庞希先冲出来的!\"话音未落,后膝已遭重击,整个人轰然跪地,青砖缝隙间渗进几滴鲜血——是他咬破的舌尖。
刑房内,浸透盐水的牛皮鞭高悬梁上。庞会被剥去铠甲按在刑凳时,忽然瞥见墙角暗格里半面军旗——那是七年前成都之战,他从关彝亲卫手中夺下的战利品。当第一记军棍落下时,他死死咬住刑凳边缘的楔木,木刺扎进牙龈的痛楚竟比背上火灼更甚。
夜色吞没宛城时,庞会趴在硬榻上数着檐角铜铃。三十七声,比昨日少了两声——定是哪个士卒偷懒没挂好。他试着抬臂,后背新伤撕扯着旧疤,左肩那道箭创又开始渗血。五年前关彝那支狼牙箭,险些废了他整条臂膀。
\"将军...\"老仆佝偻着背端来药汤,碗底沉淀着可疑的黑色渣滓。庞会盯着老人颤抖的双手,突然想起这是父亲庞德的旧仆。建安二十四年那个雪夜,正是这双手将年幼的他藏进地窖,躲过关羽破城后的清算。
\"降了吧。\"老仆突然跪地叩首,额头撞击青砖的闷响在静夜中格外清晰,\"庞德将军在天之灵,定不愿见庞氏血脉断绝啊!\"
\"放肆!\"庞会抓起药碗砸向梁柱,瓷片四溅中,他仿佛看见父亲被缚在囚车里的模样。那年他刚满七岁,却永远记得关羽的青龙偃月刀划过雪光时,父亲昂首大笑:\"竖子!且看来日吾儿取汝首级!\"
瓦片轻响。庞会瞳孔骤缩,三枚透骨钉已扣在掌心——这是庞希当年手把手教他的绝技。黑影翻窗而入的瞬间,暗器破空声却被来人轻巧避开:\"庞将军好身手。\"
\"司马伷!\"庞会看清貂裘下的金丝软甲,那是晋帝亲赐的护身宝甲。镇东将军却径自坐到榻边,指尖拂过刑凳上的血渍:\"这五十军棍,本将是照着太医院方子打的——看着凶险,实则未伤筋骨。\"
庞会突然嗅到对方袖中龙涎香下,藏着极淡的艾草味。那是晋宫御医特制的金疮药气息,他曾在洛阳述职时闻过。司马伷已展开羊皮地图:\"吴蜀六路大军中,关彝这路最是要命。三万蜀军卡在宛城,东可截淮北粮道,西能断洛阳咽喉。\"
月光透过窗棂,将\"育水\"二字染成惨白。庞会盯着那道蜿蜒墨迹,忽然想起七日前斥候来报——蜀将冉球在育水上游筑坝。\"将军莫非想...\"他话音未落,司马伷已蘸着药汤在榻边写下\"诈降\"。
\"三日后子时,你率部出降。\"司马伷解下腰间玉珏,青玉在月光下泛着幽光,\"这是陛下赐我的兵符,可调洛阳一万万军士。待关彝开营受降...\"他手掌突然拍向育水位置,药汤四溅:\"本将会掘开蜀军水坝,让育水改道灌入蜀营!\"
庞会后背骤然发冷。当年关羽水淹七军,于禁二十万大军就是这么土崩瓦解。他摸向颈间挂着的半枚虎符——另一半已随诈降书送给关彝。忽然听见司马伷低笑:\"将军可知关彝为何急着调庞希来前线?\"
五更梆响,庞会独坐铜镜前。镜中人的脸庞与父亲画像重叠,唯有那道横贯左眉的刀疤是属于自己的印记。他缓缓戴上青铜兽面盔,遮住所有表情。晨光中,五百死士正在校场整装,每人左臂系着白麻——按晋军律,这是降卒的标志。
\"将军!\"亲卫捧来密函,\"蜀营回信了!\"火漆封印上是关彝的\"汉寿亭侯\"印,庞会却盯着夹层处极淡的墨点——这是他与庞希约定的暗号,表示\"计成\"。
暮色四合时,宛城西门悄然洞开。庞会一马当先冲过吊桥,忽然听见风中传来埙声。那是庞希最擅长的《黍离》,当年在汉中,堂兄常吹此曲哄他入睡。他握缰的手猛然收紧,铁甲下的肌肤泛起细密疙瘩。
蜀军辕门前,关彝横刀立马。青龙偃月刀斜指地面,刀锋映着最后一缕残阳,恰如当年樊城外的血色黄昏。庞会突然摘下面盔,露出满是疤痕的脸:\"关彝!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东南方忽传来闷雷般的轰鸣。庞会嘴角刚扬起冷笑,却见关彝身后转出白袍银枪的庞希。更可怕的是,蜀军大营后方升起十丈高的土垒——那是三日来声称要筑坝蓄水的\"工事\",此刻在火把照耀下,分明是道防洪堤!
\"庞将军可知?\"关彝刀锋轻挑,割断庞会臂上白麻,\"五日前的暴雨,育水早该改道。\"他忽然策马上前,在庞会耳边低语:\"你送来的晋帝调兵虎符,此刻正在往洛阳的路上。\"
惊雷炸响,却是蜀军点燃了宛城粮仓。庞会回首望去,只见司马伷站在燃烧的城楼上,正将他的青铜兽面盔抛入火海。
庞柔此时也说道:“贤弟,你们的计谋已经被识破了,你还是投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