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真没意思。
徐望西从小就这么觉得。
他头枕着浴缸边沿,隔着雾气盯着对面瓷砖上的裂痕出神。
这道长裂痕似乎从小就在了。小时候妈妈给他洗澡时,他就见过。
或许称不上是妈妈,那是他的第三位母亲,与他毫无血缘关系。
第一位母亲是那位把尚在襁褓中的他扔在徐家门口的生母。
不论是自愿,还是被迫,与徐承平发生过关系的女性太多了。徐望西到底是被谁留在徐家门口的,没人想去追究。
她的身份、样貌、声音,徐望西统统不知道,也没有知道的兴趣。
在童年的某个阶段,他甚至厌恨那个人,认为是她的抛弃,才让自己在徐家受尽冷眼和苦楚。
那位徐承平的原配妻子,他的第二位母亲,视他为?敝屣?,为眼中钉、肉中刺。
人都说,三岁前的记忆会被大脑清除,但徐望西却清楚记得自己同父异母的兄长是如何“不小心”把开水泼洒在他身上,自己的“母亲”又是怎样在他哭泣时,一巴掌拍打在他头上的。
直到徐祖康把他带回家,他有了第三位母亲。
相比之下,徐祖康的妻子简直是和蔼可亲,对他也算照顾有加。
可惜在徐望西六岁时,她便离开徐祖康,跟别的男人走了。
她埋怨徐祖康给人当小弟,帮人养孩子,却只挣那一点点钱,让她也跟着受苦。
她走那天,徐望西哭得撕心裂肺。
不是因为舍不得,而是怕她走后,自己会再次被送回徐承平那里。
不多久,他的第四位母亲上线。死心塌地跟在徐承平身边的赵芸,接下了他这颗烫手山芋。
她采用彻彻底底的放养模式,给钱、满足要求、确保安全,做到这三点,她便是心安理得,仁至义尽了。
所以说,某种意义上,小区里的小孩骂他不知是谁的种,倒也没骂错。
只有梁童会又傻又莽撞地冲上去帮他理论,替他出头。
也只有她。
想到梁童,徐望西昏沉的大脑再度有了尖锐的痛感,他稍撑起身子,抬手摸来药瓶,干吞了一粒止痛片。
徐望西搬至丽安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与梁童都不熟悉。
他性子安静,梁童却活泼,活泼得像他那位同父异母的妹妹,令他生厌。
但梁童每次碰到他,偏偏还要跑来跟他打招呼,也不管他是不是表情冷淡。
甚至在徐祖康妻子离家那天,她还敢拉着他的手把他带回家。
她把自己的小零食、小玩具全塞进他怀里,学着大人的样子哄他,给了他一个拥抱。
那是他记忆中,收到的第一个拥抱。
他并不讨厌,甚至……很留恋。
无趣又灰暗的童年生活,第一次出现了让他真正有了探索欲的存在。
他开始靠近她,开始与她朝夕相处。
小学时,他听她碎碎念新听的笑话或脑筋急转弯,看她用一些蹩脚的小心思骗光他的零食,看她在家挨训后哭哭啼啼跑来找自己。
中学时,他听她天天夸自己学习好、弹琴棒,看她担心徐家没人做饭而天天送饭过来,看她因自己受伤住院而自责得掉眼泪。
等他反应过来时,某种占有欲已像裂了缝的水球,欲念从四面八方渗出,浇透了他的心脏。
他愈发受不了与她分开,哪怕只是两门之隔。
愈发厌烦她的姐姐每次早早来带她回家,厌烦其他人来找她玩闹。
再后来,他开始讨厌听她不断夸赞姐姐,讨厌看她努力争取父母的关爱。
如果这个世界只有他和她两个人就好了。
那样,她的注意力就会全部在他身上了。
大脑冒出这个念头后,他开始想尽办法把她留在身边。
花钱托关系、把自己折腾生病以博她同情、挑拨她身边人的关系……
为了填满那愈发膨胀的占有欲,他可以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他并非没反抗过这股贪欲。
梁睿和梁嘉出车祸后的一段时间内,他感到无比懊悔与慌乱。
他虽讨厌她的家人,但并不想他们因自己而死。
失去的总是最刻骨的。他想要的是她对其他所有人的厌弃,而不是她放在心底永久悼念的家人。
那段时间,看她神情恍惚、郁郁寡欢,他担忧得无法入眠。
那是他失眠的伊始。
也是他最接近放弃她的一次,他甚至同意了搬家的事情。
但那个傍晚,那个她终于情绪崩溃,抱着他纵情宣泄悲伤的傍晚,因占据她全部心神与信任而产生的兴奋感冲破了他的颅顶,让他彻底向邪欲缴械投降。
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那就一条道走到黑,彻底败坏,彻底占有吧。
当晚,他做了一个梦,梦中有她。
天将亮未亮之际,他从梦中惊醒,浑身汗涔涔,睡衣也湿透了。
他坐起身,低头看了一眼,而后扶额许久。待混乱的思绪和呼吸彻底平息,才沉默地起身去浴室。
情窦初开时便是她。他们之间从来都不单纯。
他其实一直知道梁童喜欢他。
虽然她嘴上抱怨他是粘人精,但每天几乎不用他叫,她自己便会准时出现在他面前。
她有时会看着他出神,被发现后还会悄悄脸红。
看到别的女生给他送小礼物时,她表面调侃,实则暗自赌气冷落他好几天。
她的心思藏得实在笨拙。
但他并不认为她的喜欢与自己的喜欢是一码事。
她喜欢的是漂亮的徐望西,是他温柔的面具。
但他爱的是她的全部,哪怕她有一天面目全非,杀人放火,也不会动摇他分毫。
他曾笑吟吟地逗过她:“听说我搬来时,你见到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妈妈,他长得真好看’。”
梁童被他说得满脸通红,语无伦次,最终却没有反驳他。
他看着她,笑得温和散漫,但心却冷得像冰窟。
如果她知道他是一个被所有人厌弃的肮脏的私生子,她还会喜欢吗?
如果她知道他的内心实际是如此空洞与晦暗,她还会喜欢吗?
如果他的容颜都被烧毁,她还会喜欢吗?
他没有答案。
继占有欲、控制欲、情欲之后,他再次被黏稠与浓烈的不安感俘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