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定要在这里做这种事?”莫惟明相当惜命,“我不觉得这是个好的选择。毕竟现在的我,对这里的一切不够了解。”
“既然已经察觉异常,置之不理就会成为威胁。但我们也不能将它立刻带回去活检,更不可能随身携带——你要背着它吗?”
莫惟明连连摇头。
“动手吧。”
莫惟明不想成为主刀的人,他只帮军医按着尸体。军医下刀的动作很野蛮,让他怀疑这人是不是在战场上也这么对待受伤的士兵。不过还真有这个可能。在那种情况下,一切以效率为先,来不及照顾谁的感情。
完了,这么想自己可能更适合干军医这行。
一阵滑腻的水声,但军医并没有在这犬科动物身上开出多大的口。他只是将刀刺进去,便有细小的肢节从缝隙探出。一根,两根,三根……它们挣扎着想要逃出来。
“寄生?”
莫惟明强忍不适。虽然他对里面的生物很感兴趣,但现在两人乃至在场的所有人的安全,都未必能得到保证。这种情况下,勉强自己还按着尸体已是他的极限。
“可能是的。”
说着,军医将破口划得更大。里面有无数黑色的东西倾泻而出——全是某种沾着血污的虫子。一眼看过去,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但也许是因为还没到成熟的时候,它们还很孱弱。每一只虫都只是在挣扎出皮肉后失去力气,踉跄地迈动着腿,拖出一道道细长而污浊的痕迹。
莫惟明隔着手套,捏起一只几乎不再动弹的虫。和它的兄弟姐妹一样,张开所有的腿,它大概有五公分长。莫惟明不好解释它像什么,因为它的外形十分细长,与竹节虫非常相似,可行动模式又与蜘蛛接近。
有协助者递来一个盒子,他将“竹节蜘蛛”装了进去,对方妥善地收好。
之后,他们便离开了。莫惟明迫不及待摘下手套。即使没有亲手碰到什么,他也对这里的一切忌惮有加。这儿太陌生了,他从未见过。他所熟悉的,只有南区中央的几栋老旧的实验楼,还有西区的行政与生活区。虽然,生活区也增加了许多他不熟悉的设施。
再往深处走,一切又恢复了安静。他们能看到一些展柜,和之前一样,体型较大的有独立展柜,较小的则在嵌入墙体的抽屉中,排满一整面墙。也有些和哺乳动物区一样大的、面向走廊的收容单元。那些个体当然已经死了。可即使是尸体,也非常庞大。
“这是,蛾子?”女佣兵惊讶地指着一扇玻璃,“它们简直有半个人大!”
莫惟明走上前来:“虽然很大,但也只是翅膀的面积。身体已经完全干瘪了……它的花纹可真奇怪啊,就像……”
“像蟒蛇一样。”殷红说,“它们收拢翅膀,藏在树枝与叶片间时,会让看到它们的捕猎者,误以为它们是蟒蛇。”
“这儿怎么都是土?”一个女性偷渡者说,“满满的,全是土。”
莫惟明走到旁边,用手电仔细照过去。的确,这处收容单元的土壤体积很大,土面以上几乎到他的胸膛。大家很快得出结论。
“这是废弃的蚁巢……”莫惟明看向一旁的标识牌,“上面说,这是一种实验品,能……呃,产蜜?”
“噗,莫老师偶尔会有这样的奇思妙想,他的一些团队,也像他一样拥有丰富的想象力。这个项目我听说过,没想到成功了。只是它们生产的蜂蜜并不来自花朵,而是富含糖分的、来自地下的根茎类植物。”
“比如红薯?”女佣兵问。
“大概吧。还有很多。”
“真想知道是什么味道。”
除了这边的议论,莫惟明还能听到其他地方传来人们的惊呼。
“看这个,是蜗牛壳吗?简直和盾牌一样大。”
“救命,我真讨厌虫子。就算死完了也不知道会从哪儿冒出什么。”
“这是蜈蚣?天啊,这明明就是蛇。妈呀,它还有钳子。”
“看这玩意儿。牌子上说它活着时候拟态成绿叶,死了还真能变成棕色。”
莫惟明若有所思地望着这些没有水分的土层。他说:
“既然有蚂蚁,恐怕也有蜂。我听说,有人在无害生物楼遭到了一种本土蜜蜂的袭击。那种蜜蜂原本以腐肉为食……会不会是这里流窜过去的?”
“如果已经是经过改造的、变异的蜂子,还真有可能是从这里过去的。至少十几年前,我还知道本土的黑蜂不会袭击活着的生物,进化应该不会发生得这么快。不过我倒是有些在意,至少在这栋建筑里还没有看到它出现过。亏我们还准备了火焰消杀器。”
“也许有存在竞争关系的食腐动物。”莫惟明这样想,“比如那种蓝色萤火虫。”
曲罗生在附近观察半晌,绕回到几人面前。
“虽然我不是很了解生物学的东西……但如果只是虫子,它们体积越大,越容易被自己的体重压垮吧?这一带的虫子,都大得吓人。”
“当然。所以它们不能再大了——而且严格意义上讲,这些也不算是纯粹的虫子。”殷红解释着,“仅从生物意义上讲,能算虫子的,若要维持这么大的体型,对氧气浓度的要求也很高。所以只需要中断氧气供给,它们就会轻易死掉。”
“所以能流落在外的,都不算是真正的昆虫,或节肢动物。”莫惟明说。
“有什么区别?”女佣兵问。
“如今很多学者认为,蜘蛛、蝎子、蜈蚣这类虽被称为虫子的东西,不能算严格意义上的昆虫。他们认为标准的昆虫,多是六条腿,三节身体。而那些东西明显有八条以上的腿,所以不算。”
“那蜗牛呢?”一旁的队长转过身,“蜗牛、蚯蚓什么的也没腿,它们不算虫子?”
“严格意义上,我想,不算。”
“那他们是软体动物?”
“呃,蜗牛是。但蚯蚓、蚂蟥这一类好像被归为环节动物。它们更高级一点。说真的……我有一段时间没看前沿的刊物了,我不知道现在怎么划分。”
殷红笑了起来:“你们不要再难为莫医生了,他又不是百科全书。”
“有些收容单元是空的。”队长汇报,“不知道是被分解了,还是逃出去了。”
“这儿感觉比其他地方空旷多了。”
“别大意。肯定有流窜的怪物,不然刚刚那只狗是哪儿来的?”
军医话音刚落,刚才那个听力很好的人试探性地举起了手。
“那、那个,我好像听到有东西在靠近。”
由于他先前的“优异表现”,信任他的人纷纷警觉地举起手上的兵器。那人又侧耳听了一阵,露出很困惑的表情。
“我不确定是几只……有什么在天上飞,有什么在地上跑,但又不同时出现。”
“速度时快时慢。有数个个体,在试探着靠近。”曲罗生立刻接话,“中等体型……可能与鹤或者孔雀差不多,但也有更大和更小的。它的腿很有力量……”
“不、不用说了,我已经看到了。”
莫惟明的手顺着手电光指去。从前方的走廊,明显有什么东西在迅速靠近。
“开火。”
队长立刻做出判断,前方的五六人举起枪,对着走廊前方进行扫射。硝烟模糊了视线,那嘈杂的声音稍微安静了些许。但莫惟明只觉得强烈的不安,因为那些足以扭曲空气的力量又出现了,比之前的鼬科更强烈。
“成功了……?”
“不,它们没死。”莫惟明攥紧了手,“一个都没。”
话音刚落,他们便迎来了更强烈的反扑。几个反应过来的偷渡客慌忙逃走了,武装力量还在开枪。但他们很快意识到,这些东西是瞄不准的。
有七八个大型的蜘蛛——最小的也有鹅那么大。它们长得并不相似。有的像狼蛛,通体深黑,长着长长的绒毛,能让人看到它锋利的獠牙;有的呈灰褐色,腿脚纤细到随时会断似的,却在同类的步伐中见缝插针地落脚;有的则是红棕色,有着光滑的几丁质和诡异的白色纹路,还生着翅膀,能够短途飞跃;最小的一种呈现暗黄色,它是以跳跃的方式行走的,落到地面还会发出声音;还有的,则像竹节虫一样……
它的身体非常、非常的细长,却一样有八个肢节,整体呈现黄绿色。
每种蜘蛛都以自己擅长的方式前进。它们的动作非常敏捷,甚至彼此间不会相互影响。这实在匪夷所思,就好像这些种族间已有多年的配合经验。子弹似乎永远打不到它们身上,因为它们在整个通道里绕行。时而攀上墙壁,时而倒挂在天花板。它们在任何地方都如履平地。
“我说,我们还是……”
军医刚开口,莫惟明已经向后方蹿得没影了。
“等等!”
“生命的形式实在是很奇妙!但我觉得我们还是先逃命才有机会琢磨剩下的!”
“只顾自己真是太不够意思了!!”
女佣兵大叫出声,但她的速度很快超过了莫惟明。
“你不是有枪吗你跑什么??”
“我讨厌蜘蛛!”她尖叫着,“讨厌死了!”
对于蜘蛛的厌恶的优先级,竟超过了服从殷社的命令。莫惟明有种“理解但不够理解”的感觉。场面乱作一团,身后的枪声变弱了,大约在这种令人恐惧的情景面前,谁也不能永远保持理性。但似乎有人被抓住了,发出尖利的惨叫,无法判断性别。
“为什么突然会……呃!”
突然,后方传来巨大的阻力。莫惟明觉得自己被狠狠勒住了,但其实是有什么从后方拽住他的衣领。他差点跌倒,又猛被拽到了侧面的房间。
“……是你?”
“医生!果然是你。太好了你还活着!”那个刀疤脸患者激动地说,“我老远就听到你在走廊上惨叫了。我猜肯定有危险!”
“我没有惨叫。”莫惟明理了理领子,“你之前躲哪儿去了?”
“这地方太邪乎了,我感觉继续跟着九爷,肯定要出事。兄弟一合计,决定找个地方老实待着,别乱跑了。这房间空空的,也没啥东西。”
莫惟明拿手电扫过室内。这里有些架子,还有空了的纸箱和编织袋。正看着,刚才他被拽进来的那扇门又有人来。原来是军医和女佣兵。
“我就说你怎么不见了。”女佣兵放下枪,“这人说他在你后面,看到你被门里的什么东西拖进去吃了。”
“啊?”
军医白了他一眼:“活着就行。这儿又是什么地方?”
莫惟明回答:“我猜,这里曾经是库房,用来存放饲料什么的。但逃逸的动物,早就把剩余的食物吃干净了。相对来说,还算安静吧……我建议我们在这里避避风头。”
“大哥大姐,让我跟着你们吧!”那男人激动地说,“跟着你们肯定有安全感,我一看你们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这儿还有个人呢……”
女佣兵瞥了他一眼,军医更是将他无视。
“别、别这样啊,大佬们。你们不能这么冷漠啊!”
莫惟明懒得骂他,但他扒上了莫惟明的手臂,甚至带着哭腔。
“医、医生,我刚也算救了你的命,替我说说情吧!您能活到现在,肯定也是有真本事在的啊。好多人走散了就再没见过了!”
“不要。走开,好恶心。”
“好过分!我可不想死在这儿啊,我已经后悔过来了!”
“这边也有扇门。”女佣兵走到房间另一边,“待这儿还是出去看看?”
莫惟明毫不留情地掀开了这个不知死活的烦人精。他走到女佣兵旁,看着眼前一扇门。门把手上落着厚厚的灰尘。
“这还能打开吗?”军医也凑过来,“这边通向哪儿?”
“不清楚,但很可能还在节肢动物区。”
“那些蜘蛛到底哪儿来的……怎么会突然袭击我们?难道,是因为我们碰到了它们后代所寄生的宿主,被发现了?”
“但那些蜘蛛明显不是一个品种。它们到底怎么和谐相处的?而且,它们之间就像是可以交流一样。”
“我怀疑,是我们猜到了它们的丝线。”莫惟明哀叹道,“如果他们之中真的有分工,从踏进这片区域的时候,整个族群都知道了。我觉得我们还是小心行事。簇拥在一起生活的物种,很容易催生出属于它们的群体智慧。”
“难道要坐以待毙吗?”女佣兵说,“就算这儿暂时安全,也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又会窜过来。我真的一点也不想再看到它们!我得离开这栋建筑!”
“那也要知道该怎么走吧?”军医无奈地说,“不如在这儿等着,等武装组把危险彻底排除再说。”
“刚刚可是溃不成军啊,你也看到了!”女佣兵生气地说,“这样吧,我们投票。现在就你说了算了。”
她和军医忽然看向莫惟明。他一愣,支支吾吾不知该说什么。显然,并没有任何人在意那一旁哼哼唧唧的男人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