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娘，我们来报喜了！”
幽琴抱着装饰着兔耳的少女，敲响了邻居家的大门。
年过七旬的妇女将大门打开，便看到公孙家的夫人站在门前。
“夫人来了啊。”老人看向其怀中的婴儿，后者手舞足蹈，对她嘻嘻笑起来，“瞧这娃娃，多懂事！”
她将目光转向一边，幽琴身旁，公孙彦板着脸，站在那里。
“公孙家主也在。”张大娘笑了笑，急忙请两人进屋。
“你呀！能不能别老臭着一张脸！”幽琴幽怨地剜了他一眼，随后当先一步跨入院子。
公孙彦无奈一笑，便紧随其后走入。
张大娘将大门大开着，用脚将一块砖头移到门边，将门挡住。
门外，一位妇女路过，瞧见房门打开，便急忙凑过来，开口问道：“张大娘，怎么，今天有人要庆生？”
老人是镇里的接生婆，那些生了小孩的人家，每到满月的时候，就要过来在这里庆生，久而久之，哪怕不是由老人接生小孩的人家，孩子满月后也会来这里庆生。
“可不是嘛！”老人笑笑，指了指身后，“是公孙夫人。”
“是吗！那我可得赶紧把这消息传出去，让大家伙儿都过来凑凑热闹。”
她记得前几年，公孙家的龙凤胎满月，当时也在张大娘这里举办了庆生仪式。
公孙夫人对镇子里大多数人都有恩，所有人都十分尊敬她。
所以但凡与她有关的活动，大伙儿都会来参与，庆生也是如此。
张大娘的院子不怕装不下人，为了庆生仪式，镇长亲自下批了经费，将院子扩建到了原来的好几倍。
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整个镇子便都得知了这件事。
几乎所有空闲的人，都前来祝贺，往来宾客，多到踏破门槛。
张大娘站在门口，笑容满面，她最喜欢这种热闹的气息。
象征着生机。
院内，幽琴将年幼的阿离放在中央的蒲团上，站在不远处。
后者伸出小手，朝她的方向挥舞，口中咿咿呀呀，充满欢笑。
“小家伙还挺开心。”
公孙彦面色古怪，站在幽琴身边。
四周桌椅坐满了人，都将好奇的目光看向阿离。
“公孙家主啊，老铁我可是佩服你，一年生下一个小崽子，真让人羡慕。”
“说得太对了！”
不断的恭喜从四面八方传来，而男人只是尴尬一笑，不知该如何解释。
“这孩子和公孙夫人一样面善。”
“好人有好福啊。”
院子里满是欢声笑语，所有人把酒言欢，好不热闹。
比起曾经的尴尬，如今公孙彦早已是另一番情绪。
在十几年的朝夕陪伴中，少女早就被他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
微微肿起的脸颊，日益虚弱的身体，触目惊心的伤口。
让他的心痛苦不堪。
周围，众人心中也酝酿着不明情绪。
对于曾经发生的一切，年幼的阿离早已经记不清楚，而尽管是十多年前的事，他们如今却还历历在目。
他们是看着阿离长大的，看着少女从蒲团上的孩童，到在街道上蹦蹦跳跳、惩恶扬善的少女，他们看着阿离一路成长。
在公孙夫人死后，他们也看着少女沉寂、消沉下去。
即便如此，像是继承了母亲的性格，她依旧不断帮衬着所有人。
即便有些任性，但嫉恶如仇的少女，也确实受到了所有人的喜爱。
“没关系，是阿离不小心……摔的。”她连忙露出笑容，来掩饰自己的痛苦，而内心计较着进度。
“不会太久了，大家很快，便可以离开这里，平平安安。”
最多还有两天，她便能完成魔狱的要求，将体内的本源魔气，全部渡进这深渊碎片之中。
此刻，看着阿离，所有人都心疼起来。
为了他们所有人，少女一人在那魔狱身边，即便遭受伤害，却依然坚强。
公孙骏腾捏紧拳头，他身为兄长，却让妹妹承担这一切。
可那魔狱指名道姓，他没有丝毫办法。
为何，狱偏偏要少女，去做他的魔仆？为何，不能是他公孙骏腾去？
他想不明白。
而信明白，狱这么做，是为了阿离体内的本源魔气。
他深吸一口气，开口道：“阿……离姑娘，你不需要再将这项任务，继续下去了。”
亲昵的称呼到嘴边被生硬改口，少年面色严肃，对阿离劝道：
“信已经将魔蛊全部除去，屏障也可打开，离姑娘，随我们离开吧。”
“不用再回到，祭坛那里了。”
“真的吗？”闻言，少女表情变得十分惊喜。
“当然是真的！”公孙彦忍住泪水，用力点点头，“我们体内魔蛊不再，已经不用受制于那家伙了。”
“阿离，随我们离开吧，趁他还没有察觉，我们离开通古镇，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是啊离小姐，这次真是多亏了你和信大人，我们才能平安存活下来啊！”孔令孔佥二人开口感谢。
其余人也纷纷道谢。
见状，阿离显得十分开心，她是靠自己，帮助了所有人。
“大家……先离开，”她笑道，“阿离，还要去把魔盒还回去，免得那怪物起疑心。”
公孙彦愣了愣，正想说话，少女却急忙开口：
“爹，哥哥，姐姐，还有大家，你们放心，有这个石头在，他不会为难我的。”
信眉头深深皱起，他能感觉到，少女似乎有点不太对劲。
若真是欣喜，那么她眉间的落寞，又从何而来呢？
“那道血痕，不对劲！”羿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那狱果然好手段。”
“什么意思？”
“很悲哀的一件事。”他语气凝重，道：“狱在这女娃的身上下了咒，若是和其距离超过一定范围，便……”
声音没有说完，但信明白他的意思。
“范围，有多大？”
“看不出来，但极限肯定就是这附近了，她若跟你们离开，估计就会在她爹旁边爆炸。”
“真该死！”信捏紧拳头，眼神阴沉无比。
“有解决办法吗？”他有些不甘心，本来一切都解决了，魔蛊也清除了，屏障也不成问题，没想到，那狱竟如此丧心病狂。
他想要阿离的命！
“以我目前的魂力，怕是没可能清除了，要么是他自行解开，要么……就是将他杀了。”
将他，杀了！
这个想法，在信心中疯狂生根发芽。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真正克服心中惧意……
但他不能再让阿离，牺牲了。
“离姑娘，你不能去。”深吸一口气，信缓缓开口。
“姑娘应该清楚，那魔狱在你身上，下咒的事情吧。”
“一个，离开这里，就会死的咒。”
什么？！
众人脸上的表情，全部凝固。
“是这样吗……”公孙彦声音颤抖，道：“阿离，告诉爹，这是不是真的？”
“他胡说！”少女咬了咬嘴唇，出言否定。
但真相其实已经摆在所有人面前。
迟迟不开口，如今要他们离开，却独自一人回去。
这孩子，为了他们所有人，打算牺牲自己啊……
看着周围目光，阿离知道，自己已经瞒不下去了，她还是深吸口气，强笑道：“只是一个咒印而已，不……”
姐姐突然将她揽在怀抱中，阿离抬头，那双眼睛清晰可见。
印象里，姐姐的眼神永远倔强，而如今却已红肿，充满泪水。
“阿离，不要再，强撑着了。”
少女嘴角颤抖，逐渐下压，笑容不再，这几日的委屈彻底爆发。
“阿离好害怕，每天都，好害怕……”
“害怕那个怪物发狂，害怕大家崩溃，害怕再也见不到你们。”
“每天晚上，阿离，都梦见娘……”
“娘对阿离说，说大家……”哭声再也抑制不住，不断传递出去，回荡在每个人耳边，“说大家都当阿离，是家人。”
“阿离……”
“不想失去家人……”
公孙彦背过身去，看着天空。
男人流泪了，但是他不愿让女儿看到，因为他是一家之主，他是所有人心里的支柱。
“信，”他询问道，“这个咒，怎么解除？”
少年将方法如实说出。
“那便，将他杀了吧。”男人平淡的语气下，蕴藏着无尽愤怒，他又面向公孙骏腾，道：“骏腾，一会儿，你就留在这里照顾两个妹妹。”
少年不满道：“爹，让我也去吧，我去了，还能多一分胜算，若是失败了，那也活不了。”
“好，不愧是，我公孙彦的儿子！”闻言，公孙彦点点头。
在姐姐怀里，阿离却不淡定了，她从公孙燕怀抱挣脱，阻止道：“爹，你们不能去，你们打不过他的。”
去了，会死的啊！
公孙彦只是面带微笑，轻轻拍了拍阿离的肩膀，道：“因为我们是家人，家人要互帮互助，这难道不是，阿离所希望的事情吗？”
“爹，没有保护好你娘，这次，绝对不会，让你再受委屈了。”
少女愣住了。
公孙彦绕过少女，带着公孙骏腾来到屏障旁边，回头看向信，道：“信，麻烦你了。”
少年点点头，在脑海里道：“大人，我准备好了。”
“你确定要这么做？”羿声音有些复杂。
“那是，当然。”
“没想到导火索，竟然不是种族仇恨，而是儿女情长。”羿语气无奈，“不过，我欣赏你。”
“好！下面，是口诀，你且跟上，我要借你身体一用。”
外界，信闭目开口，声音化作数不清的晦涩符文，散发着金光，不断绕着他转动。
最后，他满头长发竟也散发金光，挣脱了束发，在空中飞扬。
就连其瞳孔，也金光煜煜。
赤曦也不断颤抖，其上金光逐渐璀璨。
很快，光芒将剑身整个覆盖，轮廓开始转变，成了长弓的形状。
“久违了，老伙计！”感受着日渊的雀跃，少年金色瞳孔带着笑意，“陪我，再射一箭！”
金属铮鸣回荡，那是日渊在笑。
右臂金光凝聚，温度与净化之意直线上升。
日渊弓弦张开，一道金色箭矢凝聚，接着飞窜而出，强大力量将空气都激得震荡不已。
这一刻，整个世界都仿佛静止。
贯日！
少年收起弓，前方，屏障剧颤，其上黑气明灭不定，下一瞬间便全部消失，空气中只留一丝灼热，与金光。
远处，箭矢依旧不断穿梭，将镇子上另外一个屏障，也给破开。
“没想到，如今我的力量，也衰退至此。”
金光开始闪烁，少年轻抚日渊：“老伙计，不知何时，才能再次并肩作战了。”
说罢，金光全部消失，信也重新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控权。
回想起刚才那股力量，信从中感觉到无比得净化，与炽热。
这副场景没有吸引住公孙彦的注意力，他只是在意，面前的屏障破了。
仅此而已，接下来，他要去将那魔狱杀了。
“等等！”
身后，有人叫住了他。
“老彦头，你可真不厚道，打架都不叫上老夫？”东方黎明面露不悦，跟在了公孙彦身后。
“镇府军！”李渊沉声开口。
“在！”
李学武带头，孔令孔佥紧随其后，所有的士兵便迅速集结。
“出发，跟随公孙家主，反击！”
“是！”
声音震耳欲聋。
孔令孔佥二人面带微笑，他们早就想这么做了。
“东方伯伯，镇长……”
“孔令孔佥……”
公孙离愣住了，她想拦住几人，但不知该如何阻止。
局面越来越，难以控制。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的事情，再次发生了。
“兄弟们！”一名年近半百的男子站了出来。
“离小姐对我们怎么样？”
“她救了我阿妈。”
“离小姐帮我家抓了小偷。”
“我爹病入膏肓，是离姑娘给的医药费。”
“我……”
声音数不胜数。
“而如今，那个魔头，要杀了离小姐，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决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奶奶的，去干他丫的！”
“怕什么！”
“大伙儿说那怪物，该不该杀！”
“杀！”
“杀！”
“杀！”
不比镇府军的口号声弱。
男子十分满意，道：“好！在场的爷们，都跟我走！”
“你们停下！”阿离彻底慌了神，她挡在众人前面，想阻止他们去送死。
然而众人去意已决，视死如归，如何会停下？
迫不得已，她扔掉油纸伞，一把将脑袋上，缠着双耳的毛巾扯下。
众人停下脚步。
“看到了吧，阿离的耳朵，是真的啊！”她用力拽着自己的耳朵，向众人展示。
“如何，看到阿离真实的样子，你们还……”
“我们都知道……”男子突然开口，“我们早就，知道了。”
“谁会一年四季，都带着一个装饰到处走呢。”
“离小姐，不管你是什么样，你都是我们镇子的一份子。”
“大家承你的情，承夫人的情，我们便是一家人。”
阿离怔住了，她掩住口，泪珠大颗大颗滚落。
前方，众人拿着随地捡起来的树枝，当作武器，就这样浩浩荡荡，朝着祭坛处赶去。
只留下少女呆滞地站在原地。
狱！狱！
想起那狰狞的面孔，她内心却毫无恐惧，仅剩下恨意。
她从未如此恨过谁。
原来狱，是故意的。
在自己脸上留下伤口，留下咒印，是，故意的。
原来他根本没有想放过任何人。
抬头，少年竟还站在这里。
“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她彻底崩溃，“看见没有，救本小姐的人，足够多，不需要你！”
脑海中，狱的话不断回荡。
［“信，肯定会来杀本尊，到时候……”］
少年恍若未闻，向前走去，他的刘海挡住火光，洒下一片阴影，看不见目光中，是怎样的心情。
“凭什么？！”面对背着重剑的少年，阿离第一次激动起来，“你，你一个镇外之人，凭什么管本小姐闲事！能不能，能不能走啊！”
“阿离最讨厌你这种人！能不能，离阿离远一点啊……”
每一个字说出来，她的心都痛苦一分，当整句话说出来，少女早已泪流满面。
在话音中，少年和她擦肩而过。
阿离伸手，想去拉住信，却抓在重剑之上，她慌乱松手。
她知道这把剑在信心中的份量，像自己这样的人，是没资……
信伸出右手，将她的手握在重剑上。
“祝我们，凯旋而归吧。”
少年松开手，将赤曦从阿离发僵的手掌中取出，紧接着头也不回地离去。
身后，阿离掩口而泣，晶莹泪珠满面。
为什么，心，痛苦不堪？
少女捂着胸口，疼得跪坐在地面。
是，幸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