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何坐在靠窗的位置,透过玻璃,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冯智——冯智刚出校门,正和身旁的同学说着什么,一边说一边双手在空中比划,说完两个人哈哈大笑。
他的圆脸,还有他纵情欢笑的样子,都显得他很稚嫩,看起来甚至比同龄人都要年幼几岁。
“他只是看着嫩,人可一点都不嫩,不仅不嫩,说话做事都相当老道。”
这是秦关对冯智的评价。
是的,老何已经到达了冯智所在学校。
虽然,前一分钟他还在打电话询问冯香苹,冯智的学校班级——冯香苹在电话中的震惊和错愕他也听得一清二楚。
老何端起面前的果汁,喝了一大口,一种化学品甜味剂的虚假的齁甜瞬间涨满了他的口腔。
虚假的甜蜜。
就像这个案子,罩在外面的,是一层真假不明的轻纱,影影绰绰,走不近,拂不开。
凶手秦关已经归案,杀人动机、过程、线索一应俱全。
但,充盈在老何心头的,也是这种虚假的让人感觉不适的“成就感”。
真的是秦关干的?
如果是,那些疑点如何解释?
可如果不是秦关又是谁?徐如意有这个能力做到?就她和冯智?
徐如意——那个瘦削的身形和心头深藏的某个身形再次重叠——老何猛地又喝了一大口,这才将那恼人的记忆冲开。
这个案子看似越来越复杂,但一应疑点也在渐渐浮出水面——徐如意确实从银行保险柜取过黄金首饰,一直藏匿的“曾德美”也已经冒头。
只是,小吴走访了钟声巷附近的所有旅店宾馆,暂时还没找到这个女人。
而冯香苹,绝口不承认。
她俩究竟是不是在钟声巷“见面”?见面的目的又是什么?
当然,还有冯智。
冯智的出勤记录和上课视频全都有,按理说,这小伙子没有嫌疑,但,老何还是想亲自跑一趟。
他得亲眼见见这个小伙子,面对面。
桌上摆着的,是冯智的资料,老何已经看过N遍的资料——冯智,生物学专业大四学生,校学生会副主席,校“智研社”社长,参与过两家生物科技公司的研发,目的已获校留学日本名额。
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一个如秦关所说的,“有能力完成犯罪的人物”。
冯智来到了餐厅门口,和身旁同学的说笑才终于停止。
他将背包往肩上拽了拽,环顾四周。
“这儿呢!冯智!”老何举起手招呼,从容地将面前有关冯智的资料全收进了包里。
他的声音不小,但这家连锁西餐厅因为价格亲民里面几乎座无虚席,嘈杂声中,他的声音很快淹没,不过,冯智目光转一圈,便直接朝他走过来。
是个聪明的年轻人。
“电话里跟你联系过的,何志胜,”老何友好客气地伸出手。
“何队好!”冯智笑着,双手握住了老何的,又赶紧介绍身旁的男孩,“这是我的好朋友,蔡斌,也是我的室友,我们晚自习其实还没结束,我不好意思翘课,就跟老师找了个理由,拉着蔡斌一起出来了。”
三人坐下,老何豪气地招呼,“想吃什么随便点,我请。”
冯智点了杯橙汁,那男孩蔡斌点了可乐。
“何队不用客气,我们吃过了,真的,您请客我们也吃不下,何况我们都有兼职,也算有收入人群哦,还有,我们食堂饭菜蛮好的,价格也不贵,今天晚上吃的是我最喜欢的咸菜烧牛肉,哎呀,那大厨做的可太好吃,超级下饭,我一口气干了两碗饭!”
冯智性格开朗,健谈又爱笑,跟任何人都能迅速聊起来。
他确实没有任何作案时间——从湖畔风情酒店戚敏“失踪”案案发前一个月,一直到现在,冯智就没离开过学校。
他的老师、同学、室友都可以作证。
周六日也没有,“智研社”活动,社团活动,还有他的几个兼职,全都如期进行。
人证物证监控录像,错不了。
也就是说,他确确实实从来没有去过外地——人在学校,如何如秦关所说,协助徐如意?
而如果不是冯智,那是谁,谁能有这个能力?
还有,那些监控镜头下穿着后背虎头装饰的短外套的男孩,不是冯智,又是谁?
仅仅是个巧合,某个相似的穿着相同衣服的路人,还是另有其人?
老何心里乱乱的,冯智却很活跃——他知道老何前来是为了秦关的案子,对那个案子,他也有一肚子的疑问。
“姐夫,我是说秦关,真的是他干的吗?出轨,杀人,太可怕了,我妈告诉我的时候,我无法相信,姐姐一直对他很好的,他是真的出轨了?平时完全看不出,我一直认为他对姐姐也很好,对孩子,对家,都很负责,是个有担当的男人,我一直拿他当我的人生榜样的!他有说,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事情吗?他图的究竟是什么呀?我真的不能理解啊!”
冯智上一次回去,还是徐如意父亲过世的时候。
“徐伯伯对我很好,真的比亲人还亲,是徐伯伯和闵阿姨收留了我和我妈,我才有今天的,真的是收留,我妈不识字,我呢,还是个婴儿,谁家招保姆招这样的?”
“他们给我妈钱,给我妈联系工作,联系托儿所,后来干脆直接让我们住进他家,”
冯智表情凝重,一声长叹,“徐伯伯突然离世,我到现在都还不敢相信,我还满心想着毕业后,可以,可以报答他……”
他的眼圈红了。
他的表现真诚,稳重。
“当然,最难过的人是姐姐,她失去了妈妈,又失去了爸爸,如今,姐夫又这样……我真不知道姐姐怎么熬过去,我也一直很担心她,前些天我跟我妈说,我想请假回去看看姐姐,但是姐姐拒绝了,她知道我这段时间学业任务重,姐姐也是个好人,什么都想着别人,独独不考虑自己……”
冯智说着,深深吸气,抬眼,睁大眼睛,努力咽下快要滚出的眼泪。
老何眯着眼,静静地望着这个年轻的大男孩——他的表现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无可挑剔。
如果对方是真的无辜,也就罢了。
但如果对方参与了,那么,这个小伙子的心理素质,实在是非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