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染红了李家老宅院墙上的青砖,院里鸡几声、犬两叫,显得说不出的破败。
然而,要是靠近东屋细听,却能捕捉到几声低低的嘀咕,夹杂着压抑不住的窃喜笑声。
李春生躬着腰站在炕沿。
他那双本就不大的眼睛,眯缝成了一道弯儿,怎么看怎么透着股猫见了腥味的得意劲儿。
“姐夫,这事您看咋样?保险不?”
李春生抬眼看向坐在炕上的王建国,语气中殷勤带点讨好。
王建国这会儿听了这话,心中得意,面上却端着,还拿筷子敲了敲手边的白瓷茶缸,慢条斯理地开口:“春生啊,算你有几分脑子,这活儿干得还凑合。”
“那可不咋的,”李春生嘿嘿干笑两声,“大伙儿都说李东生当了副厂长,人精着呢,可他再精还能防着咱?嘿嘿,这回看他怎么办!他那鱼塘里的鱼,怕是这一个月都别想翻个身了。”
说着,他眉毛一挑,眼里都写着“得逞”俩字。
炕头的王萍此刻正在往针线活上捣鼓自己的花布缝纫机,听李春生一副邀功的样儿,瞪了他一眼:“嘁,你就得了便宜还卖乖吧。这事儿要不是我哥教你怎么弄,你能想到啊?”
王萍向来嘴不饶人,三句话不离挖苦李春生。
但这次,语气倒是少了几分平时的嫌弃,多了几分得意。
“哎哟,媳妇,您这话说的可不对啊,”李春生连忙陪着笑脸,“咱不是想着一家人齐心协力吗!”
王建国哼了声,掐灭了烟头:“行了,你少说这些没用的。”
“鱼塘那边出事是板上钉钉的事儿,瞧着吧,李东生肯定得慌了。”
“成吧,这可真够大快人心的啦。”
王萍忍不住咧嘴一笑,手上缝纫机的脚踏更快了。
李春生抓紧这个机会,赶紧凑过去接着吹:“姐夫,他那啥鸡毛合作社,啥条条框框的规矩,其实都没咱姐夫这三两下子好使。咱这一小步,就能让他赔个大窝底儿!”
王建国直起身来,摆了摆阔气的手:“嗯。记着,这事你别到处嚷嚷。真要是谁知道是咱们干的,名声就臭了。咱只看结果,知道不?”
“大哥,您就放心吧。我这人嘴紧着呢!”
李春生拍着胸脯保障。
一屋子人都呵呵笑了,好像已经看见了李东生灰头土脸、跑来赔笑脸的模样。
“到时候,”李春生脸上堆满笑意,手一挥,“咱就当着所有人的面,让他跪下喊我爷爷!哈哈哈!”
大屋内气氛正热络。
而另一边柴房里的沈兰芬,饿得前胸贴后背。
……
李东生背着手站在药房。
环顾四周。
药柜上排得整整齐齐的小瓷罐、木盒散发着淡淡的药香,墙角靠着一个老式煤炉,还支着一只铜底药壶,热气腾腾地冒出药草的气味。
孙大夫正埋头忙碌,她戴着一副厚厚的老光眼镜,低着头用玻璃滴管小心翼翼地吸取试剂,滴进面前的透明试管中,水里的悬浮物随着试剂反应渐渐沉降下来。
身旁的小桌上放着几样简单的化学仪器,看来已经用了不少年头,边缘有些磨损,但仍旧干净利落。
李东生的心里并不好受,但他面上却平静如初。
他盯着试管里沉淀的异物,那点点黑色漂浮在水中的东西。
“东生同志,这水质样本果然是出了问题。”
孙大夫抬起头,抬手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
她语气平稳,但眉头却紧蹙,显然也替这鱼塘惋惜。
“水里有一股奇怪的碱性物质,应该不是自然沉积的,八成是人为的。”
李东生没有立刻说话。
果然是有人动手了。
这是时时刻刻守着呢。
“下毒那人,”他低声道,语气有些冷,“是真想掐住我的命根子啊。”
孙大夫听得一愣,看向他,嘴唇翕动了两下,却没开口。
家长里短,小心思多得很。这鱼塘的事,她心里多少也能猜到些——村里有那么几个不见得眼里的邻里,还能是谁呢?
屋外忽然响起匆忙的脚步声,还没等敲门声落下,李东生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三哥!三哥,出事了!”
随着门帘掀开,李秋生气喘吁吁地挤了进来,半个脸冻得通红,一副风风火火的模样。
李秋生站还没站稳,就急着往前靠,语速快得像机关枪:“三哥,不得了,那批鱼苗全死了!我刚才去鱼塘,满塘的死鱼翻白子,散发着股怪味儿,连个人影都没有……”
这话顿时让药房里的沉寂像被拧破了一层纸,气氛登时紧绷起来。
孙大夫轻轻叹了口气,也不再搭话,只默默把试管放下。
李东生依旧不动声色,只是转过身面对李秋生,用目光压下弟弟的慌乱:“秋生,急什么,冷静点儿。”
“可咱这鱼塘刚投的苗子!三哥,这可怎么办啊?”
李秋生显然急疯了,手里乱抓,却又看着自家三哥的沉稳,一下子咂了咂嘴,没再继续嚷。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砸锅卖铁,我也要把这些丧尽天良的东西揪出来。”
“这肯定是王建国干的,直接去找他不就行了!”
李秋生嚷嚷。
“什么都要将就一个证据啊。”
李东生呵斥。
孙大夫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斟酌着开口:“李同志,这事儿可不能闹太大。鱼死了,终究还是损失,闹开了,咱得找出真凭实据来才行。”
李东生点点头:“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一会儿我就让大壮把消息放出去。”
李秋生瞪大眼:“三哥,真要传消息?这不摆明让人嘲讽咱吗!”
“你以为敌人不知道?”李东生挑了挑眉,反问道,“鱼死得干干净净,他们能不知晓?要的就是他们自鸣得意。”
“这事露了风头,反而叫他们不敢再轻易得手。”
他顿了顿,又道,“秋生,越是这种时候,气急败坏可不是解决问题的法子。”
药房里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只听得孙大夫的手拧器皿的轻响。
李秋生恍然大悟,眼里闪过一丝敬佩:“三哥,这招儿高!”
“让他们放松警惕,说不定就露出麻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