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橘花开,枫叶衰黄,一缕江水在月光清辉之下,如同一条白练,在平地上向东流去。
柔风轻拂柳絮,惊扰了一帘幽梦,青玉立在湔水河边,千百点银光在水面之上绽放,她的眼神透着无奈,同时,藏着小草一般的坚强。
瞿上城荒寂的原野之上,有山民唱着寂寞的歌:“边草,边草,边草尽来兵老,山南山北雪晴,千里万里月明。明月,明月,胡笳一声愁绝。”青玉就这样静悄悄地伫立着、聆听着,大猿猴“嚣”,在江水边杨树林,吊来吊去。
蚕丛穿透黑暗之迷雾,出现在了她的背后。他悠往念叨:“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青玉知道是蚕丛哥哥到了,她脸露喜色,笑道:“蚕丛哥哥,你来了。”接着她一脸绯红,娇嗔道:“你别取笑我了,我只是有点孤单。”
蚕丛看着猿猴嚣,取笑道:“不是有那个大家伙陪着你吗?”
青玉哼道:“你……”
蚕丛故作矜持,说道:“好了,我不取笑你了。我来陪陪你。你想想,咱们上次见面都快五年了,你看你,出落得如此娉婷。”
青玉放松了心态,在她看来,这世上,能够让她轻慢随意的也就只有蚕丛哥哥了。她说道:“亏你还记得那首长相思的歌词。”
蚕丛坐在石块上,说道:“是的。当年在宝墩城时,每次训练完毕,你母亲大人,辰妃娘娘,就喜欢给我们念叨这些酸不溜秋的歌词,当时,我和青山觉得这些文绉绉的东西…”
青玉突然说道:“说啊,怎么不说了。”
蚕丛一阵叹息,说道:“初听不知其中味,再听就好比自己就是词中人,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蚕丛一脸唏嘘。
青玉颓然道:“哥哥和妈妈都死了。”
蚕丛说道:“我知道,此前我一直想为他们讨回公道。然后也希望能将让你们几兄妹团圆。”
青玉漫不经心说道:“蚕丛哥哥,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好人。不过,我给哥哥和妈妈主持了正义,那是一群本就不该存留于世的恶人。”
蚕丛说道:“我就知道是你。不过,你做的对。”他将其中的遗憾隐去不说,他知道说了也无意义。
青玉抱歉道:“说来真的太冲动,我没想到这会影响你的大业。”接着,她摸了摸蚕丛背后那根权杖,她明白,这是一根神奇之物,这些天,许多人都在议论这根青绿色棒子。
蚕丛将权杖从后背取了下来,递给青玉,说道:“没关系,不知者无罪,这些年,经过这么多事,明白了很多东西是强求不来了,先民说不许计较老苦心,万事原来有命。我领导的大业,总有人会前赴后继去完成,这就够了。”
青玉在接触到权杖那刻,猛然一惊,接着许多往事、画面纷至沓来,耳朵两旁噪音大作,她吓得一弹,赶紧将权杖递给蚕丛,说道:“这根权杖奇怪的很,我不敢碰它。”
蚕丛并不觉得奇怪,他记得白袍巫师说过,这跟权杖别人拿了没用,某些人拿了更是自讨苦吃,他接过权杖,然后轻轻摩挲着,悠往说道:“青铜权杖,上古五根权杖之一。可惜,它带不来和平,却带来了纷争。”
青玉对于这种神奇之物,其实兴趣不大,只是她小时候一直听青云唠叨过,说这世界上存在五根权力之棒,由上古先民用女娲娘娘补天用的五色石打造,蕴含无上神通,拥有权杖意味着就拥一切。
她听城堡里的将军说过,父亲青酆大帝晚年,对这棒子推崇备至,直到死那天,却连棒子的影儿都没瞧见,不曾想,这根权杖被蚕丛哥哥大摇大摆插在背脊上。
青玉闻言一阵颓丧,她说道:“蚕丛哥哥,你说这个世上,为何一定要有战争?人们到底在追求什么呢?为何这根棒子叫权力之棒?”
蚕丛想到这些年的际遇,同样感同身受,他想到了父亲的归隐,以及后来他关于灵魂的拷问,大概,父亲厌倦了世事的纷扰吧。他说道:“欲望,关键还是欲望,你还记得你母亲念叨过那首歌吗?终日奔波只为饥,方才一饱便思衣;衣食两般皆俱足,又思娇娥美貌妻;娶得美妻生下子,恨无田地少根基;良田置的多广阔,出门又嫌少马骑;槽头扣了骡和马,恐无官职被人欺…”
青玉接着念叨,“我记得,一品当朝为宰相,还想山河夺帝基;心满意足为天子,又想长生不老期;一旦求得长生药,再跟上帝论高低。不足不足不知足,人生人生奈若何?若要世人心满足,除非南柯一梦兮。”
蚕丛说道:“对的。我想这都是人性使然。人与人之间,城邦与城邦之间,国与国之间,为了实现利益更大化,为了国王的欲望,为了统治更多的奴隶,为了更为广阔的土地,为了享受更高的服务、更奢靡的生活,他们你争我夺,攻城掠地,不择手段。”
青玉想道未来战局诡谲,说道:“老百姓的生活要怎么过啊,他们才是战争最直接的受害者与承担者。”
蚕丛安慰道:“这就是我之所以从关外来到关内的原因,于今,青铜权杖在我手上,我想阻止这一切的发生,我想为这里的百姓做点事情,再说,人类面临的问题远远不止于此,还有死亡军团,他们才是人类最大的威胁。”
青玉接着问到一些关于鬼帝之王的事情,蚕丛解说一通之后,青玉问道:“如果万一宝墩新城和营盘山不听从你的安排咋办呢?”
蚕丛站了起来,他瞅着秋分季节天空之中那淡泊的微云,说道:“我希望这根棒子能给我带来好运。这么跟你说吧,我可以不要这根权杖,我同样可以丢掉身上那些莫须有的头衔,只要有哪位国王,能够联合人类共同抗击鬼帝之王,领导这种大业,那我会倾其所有,为其马首是瞻。在我看来,只要是抗击鬼帝,谁来领导都一样。”
青玉说道:“要是人人都有你这种想法就好了。可惜,人心叵测,就怕他们不是为了守护剑门关,而是为了你手上这根棒子。对于他们来说,权杖的诱惑力是要远远大于死亡军团带来的威胁。”
蚕丛凛然作色,说道:“如果是这样,那么我只能说谁也别想沾染这根权杖。”他突然站了起来,说道:“小时候,我记得父亲说过‘大丈夫行于乱世,当光明磊落,即使深处逆境,也当屈身守分,以待天时。’青玉,你知道吗?我做过守望者,我也去过关外,我知道了什么是公平与正义,同样对自由充满渴望。但是守望者告诉我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必定有所担当,也就是责任,为这种责任与担当,为这仁义与公理,即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此前剑门关总指挥关常常感叹,关内丢失了先民提倡的人人为公,天下大同的精神,这些年来,我看到关内百姓生活之惨状,权贵阶层纸醉金迷,我想,是时候做出改变了。”
青玉突然说道:“听说上古尧舜禹时代,河清海晏,国泰民安,天下太平。”
蚕丛凛然说道:“对我,我想重回那太平盛世,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丰衣足食。”
青玉睁着大大地眼睛望着蚕丛,她说道:“你的话让我想到了青山哥哥。”
蚕丛接着说道:“是的,在这一点上,青山跟我志同道合。可惜,他离开了世界。”蚕丛看着远处湔水江静静流淌,他说道:“咱们不谈这些了,首先能不能团结这些城邦依然是一个难题,然后要战胜鬼帝之王更是难于登天。”
蚕丛坐到青玉身边,说道:“现在好事情接二连三,去年我在瞿塘关碰到了青罗,早些天,我见到了青水,现在你却在我身边,我想,青云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你放心,总有一天,你们会团圆的。”
青玉说道:“蚕丛哥哥,我愿意追随你的大业,我希望能看到你成功的那一天,我想,那也是我哥哥青山的理想。”接着她站了起来,说道:“我想,在你所说的那种大同世界里,没有家破人亡,没有妻离子散,人人和谐相处。我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还能见到青罗、青云、青水他们。”
蚕丛脸上露出喜悦,说道:“一定的。你梦想必能成真。”接着他“呵呵”笑道:“我记得你小时候,喜欢发夹金簪、玉佩、海螺以及翡翠,看看你现在,却跟男人们一样,喜欢谈这些刀林剑雨、权力争霸之事,先民说造化弄人,看来这是真的。”
青玉忧郁中带点凄惶,说道:“谁愿意做出这种改变呢?小时候我还跟你开玩笑说,如果能够平平安安过一生,谁愿意弄得满身才华呢?现在想来,这是一句多么讽刺的话。”她噗嗤笑笑。
蚕丛脸上透出怜爱,说道:“青玉,你不必如此。我的这种追求,我想要达到的目标,跟你哥哥青山所追求的路是一样的,前面充满坎坷与艰辛,甚至是死亡。你看看你,作为一名女儿身,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轮,我听阳科泉说…”
青玉脸色突变,恼怒说道:“我一定要杀了郡羽皇后和司马长鸿,是他们害得我们颠沛流离,哥哥和妈妈惨死。”想到那个夜晚的惨状,她默默地流下泪来,“这些仇人不死,我是不会谈论我的终身大事的,再说,我…”她有难言之隐。
蚕丛抚慰道:“要杀西门郡羽和司马长鸿谈何容易,这次前去,前途渺茫,他们已经统治了几座城邦,再加上高山古城的人马,总数超过3万以上。”
蚕丛一阵沉默,他不想再跟她谈论战事了,他说道:“我的意思是,战争始终是男人们的事,你不必过这种生活,你值得拥有更多,你本该享受这世间的快乐,听说,你跟诸葛泓一之间。”
青玉说道:“蚕丛哥哥,谢谢你的好意,没有人生来就该享受荣华富贵的,只有奋斗和付出,才配拥有这些东西。我跟乔一之间,是有过生死契阔的约定,但是我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蚕丛玩味地说道:“那天,可是你将他赶跑了。”
青玉遗憾道:“我没留意到他,只能说,混乱让我们再一次擦肩而过。”
蚕丛似乎有难言之隐,他为难说道:“我看,他不一定是你的最佳归宿。”他认为那小子浮夸且浪荡,至少不够沉稳,而且,还有更为重要的东西。
青玉惊讶道:“为何呢?”
蚕丛摊开心扉说道:“青玉,我想你应该明白,你的妈妈诸葛辰妃,是诸葛明国王的女儿,而诸葛泓一却是诸葛明国王的儿子。”
青玉恼怒说道:“我不在乎这个。我相信他也不在乎。”
蚕丛一脸诧异,他没想到青玉的性格变得如此恶劣,但是他也明白,他俩一旦结合,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尴尬及别扭,这不合适,因为他隐隐记得莫克明老先生说过,从上个纪元开始,也即黄帝统治时期,一直到后来的颛顼大帝、帝喾、大禹等,都渐渐不太提倡近亲联姻了。
青玉背对着他,显然不想再谈论此话题。
蚕丛安慰说道:“青玉,我尊重你的权利,同样遵守你的意志。只不过,我现在马上就要南下了。”他瞅到了她脸上的抗议和排斥,他想着:以后再来谈谈这个问题。
青玉卸下了尴尬,显得轻松异常,凛然说道:“我跟你一起去,我想救回青罗,同样,我要杀了皇后。”
蚕丛不置可否,他可不是去杀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