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瞿上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在一座训练场上,蚕丛带领曾凡、姜维、黑臀、谭剑等壮士,观摩训练场中士兵们的集训情况。
未来形势严峻,大家必须增强技能与体格。
黑臀大咧咧道:“我们需要能打仗的战士。”
青玉、阳科泉等鱼凫山寨的壮士同样不甘示弱,他们在北境之王面前,挥洒着汗水。
青玉记得早些年,当蚕丛哥从大山深处来到宝墩城时,他最喜欢跟大哥青山切磋武艺。
当时,作为柔弱小女子一枚,她温婉可人,如弱柳扶风,因此那些粗俗不堪的武艺不屑一顾,哪知道,时过境迁,自己竟也有舞刀弄枪的一天。
阳科泉双刀战法在训练上大放异彩,这些天来,不管是野人军团里的剑术高手,还是什邡古魏晨、丁勉等后起之秀,没有人能在他手上讨得了便宜。
阳科泉为人谦逊,颇有有儒雅之风,自然成了大家讨论的焦点。
期间,郫县古城的柏鹤小兄弟就拜师学艺,跟矿区总管学了不少招数。
哪知道,青玉对阳科泉突然发难了。
她走到场地中央,怒道:“只要我打败了你了,我就将阳臻麟当场处死。”
阳科泉将双刀插进后背刀筒,说道:“青玉,我不会违抗你的意志,但这件事情上,你执意如此,我只好勉为其难,我会竭力阻止你。”
此时,蚕丛、姜维等自由民站在高高的看台之上。
微微诧异!
丁钰橙公、魏兵大将军则饶有兴趣地侧脸观望。。
丁公主认识青玉两年了,她看到青玉跟阳科泉形影不离,便以为他俩是热恋的情侣,哪知道这都是她的错觉,此刻兵戎相见,她倒颇为期待。
好戏即将上演。
蚕丛眯着双眼,手扶着木栅栏,一来,他想探究一下所为何事?二来,也想探探这小妮子到底几斤几两了!?
在他印象中,青玉不比她姐姐青水,她一直是大家闺秀的形象。
初秋温煦的阳光,穿透浓密的树枝,在树叶空隙中投射出刺眼的霞辉。
斑驳的影在石墙之上闪烁,几束泛黄的秫秸垂落在吊脚屋檐之下,几户农家的烟卤上,冒出袅袅烟云。
蓝天白云下,大家屏神敛气,都举头张望着场地中央。
大家都知道,大战要开始了。
几声狗吠声不合时宜地闯了进来,在暖阳投射到青玉身上那刻,她飞身一跃,举臂横刺,角度极为刁钻。
隐形人属于天底下最神秘的杀手,他们的格斗技能,包括剑术、刀术、暗器、投毒等无所不用,比起常见的剑术大家,从招式上来说更为凌厉。
阳科泉的战术有板有眼,大开大合。
青玉的招数则带点迷惑的性质,一招看似往东,实则往西,匕首看似从下往上刺,但到中途,却变为凶狠的直刺。
蚕丛瞅到青玉练就了如此神奇的格斗技术,心里闪现一丝欢愉。
他猜不到她这些年来的遭遇,但他注意到,青玉行事干脆利落,神色凛然,眼光如铁,完全不似那种梨花带雨的柔弱女子,想必其际遇也是一言难尽。
青玉大喝一声,一招看似直刺左臂的动作,居然在阳科泉的大腿上留下一道伤痕。
阳科泉后退三步,倏尔抽取了另一把钢刀,说道:“此前留有后手,下面小心了。”
明眼人看得出来,此前阳科泉一直放让,直到自己受伤了,才正式放出大招。
青玉气鼓鼓道:“这才是对的,你有意放让,莫非是看不起我。”
阳科泉知道假若败了,众目睽睽之下,一诺千金,弟弟必死无疑。
于是,他鼓起了勇气,大喝一声,双刀战法使将出来,如风卷残云,让人目不暇接。
台下许多人就是败在这种眼花缭乱的刀法之中。
此时的青玉,不管是动作灵敏度,还是身体协调度,都非常人可比。
她展开五五梅花步,九九归元步,就像蜻蜓点水一般,在平地上游弋不定,如同一切燕鸟,忽起忽落,忽近呼远,不管阳科泉的双刀如何快速,青玉总能觅到其中破绽,然后快速地回击,她一会从左下首钻出来,一会横在正前方直刺,一会儿从右下方戳向其肩膀。
阳科泉作为矿区成名多年的佼佼者,随着战斗的时间越久,他渐渐观察到了青玉的功力。
这小女子胜在招式奇特,诡谲难辨,企图一招制敌,而且,招招都是阴狠毒辣甚至是玩命的打法,但毕竟功夫这东西,可不是一朝一夕之功,而是经年累月,一曝十寒造就的,俗话说“驽马十驾功在不舍”。
一位剑术大师的技艺也是一样,没有经年累月地的实战,想要鹤立鸡群谈何容易。想到此,阳科泉信心大增,他相信只要时间拖得越久,他自然会立于不败之地。
而只要立于不败之地,那么青玉既胜不了,也败不了,这样也不至于让她难看。
最后,她自会碍于面子,停下手来。
弟弟就有救了!
蚕丛作为新一代剑术名家,自然注意到了这点。在他看来,这位大哥一直在有意无意地让着青玉。
青玉身在其中,哪会不知道其中的道理。她认识他这么多年了,肯定知道对方的功力并不是自己短短半年的魔鬼训练能战胜得了的。特别是从刀术或者剑术上来说,她还差他一大截。
可是,作为新一代隐形人,从来就不会打无准备的战斗。
青玉右手突然从阳科泉眼前划过,张开手掌,接着闭合。
阳科泉纳闷这是什么神奇招数?
不曾想,他突然闻到空气中隐隐有一种兰花馨香,在香气入体瞬间,他感到一种无力感,接着手臂力气一缓,动作一滞,青玉瞅准时机,匕首搁到对方左臂刀刃之上,阳科泉冷汗直流,发现自己大意了,他左手拿捏不住,钢刀掉在地上。
青玉乘胜追击,提起膝盖,猛撞在阳科泉腰腹之上。
阳科泉强忍住疼痛,他知道自己一旦倒下,那么他弟弟绝无生还之可能,他强提起一股韧劲,右臂举剑刺下,青玉避之不及,眼看剑尖要刺入她的胸膛。
蚕丛、丁钰橙、柏鹤等人刚要惊呼,阳科泉突然停手,接着倒在了地上。
青玉挣脱出来,她不知道最后时刻是阳大哥是手下留情呢,还是迷药的作用,她惊魂未定,说道:“你输了。”
阳科泉咳嗽一声,喘息片刻,揉着额头的太阳穴,说道:“对的。我是输了,愿赌服输,但我请求你放过我的小弟。”
阳臻麟这些天一直被锁在一个黑暗的角落,他双手被枷锁拷着,腰上系了一根铁链,链子一头拴在训练场旁的大树上。
大家都当他是囚犯。
这些天来,是他自生从未体验过的悲惨的生活,此前,他过得可是娇生惯养,不事稼穑 ,锦衣玉食的生活,就算在李氏家族做宾客之时,对方的同样礼敬有加。
哪知道被青玉逮着后,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受了无数冷嘲热讽和唾沫口诞,有些粗俗之辈甚至躲过阳科泉的眼睛,直接将尿液撒在他身上。
假若不是阳科泉极力护其周全,阳臻麟早已驾鹤西归。
蚕丛早就注意到这号人物,开始的时候还以为他是鱼凫城的俘虏,但是从此刻看来,这名俘虏的身份、地位奇怪得很。
一打听,原来是阳科泉的弟弟,属于龙泉山大西海岸阳世家族的公子。
他纳闷,怎么这公子哥得罪了青玉?
而从刚刚的对战情况来看,阳科泉其实放让了,他似乎既怕得罪青玉,又担心弟弟受到伤害,这三人到底有何恩怨呢?
阳臻麟双眼死死盯着场地中央的战斗,他原本以为老哥的双刀战法独霸武林,罕有敌手,料想自己性命无忧。
哪知道这小妮子不知道从哪来学来这些阴阳怪气的招数,居然在关键时刻战胜了自己的哥哥!
想到马上就要命丧黄泉,阳臻麟缩着身体往大树底下钻去,他企图大树能够庇护他。周围一些粗鲁的汉子讽刺道:“哪里逃?大树能保护你吗?”
战斗刚一结束,两位牛高马大的汉子巨臂横抓,像老鹰捉小鸡一般,将阳臻麟撮到了场地中央。
他哭丧着脸,一直低着头,瑟缩着。
青玉柳眉倒竖,这些年来中,所遭受之苦难,如果说家庭破碎算是第一,那么自身清白遭辱则能算到第二。
其实,对一个女孩子来说,“身子遭污”简直是难以启齿的第一大耻辱。
她怒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你懂吗?”
阳臻麟一脸埋汰,哽咽道:“我可以帮你,我可以将功赎罪,我对不起你。”
青玉怒道:“你现在怕了,后悔了?一切都晚了,你在这里毫无用处,你就是烂泥一堆。”
阳科泉脸色难看至极。
他小声道:“青玉,请看着我薄面之上,给他一条活路。我之前说的一切都算数。”因为避嫌,他将一些话隐去不说。
他想娶她。
青玉怒道:“不需要,我有自己的原则,谁也无法阻拦。他不是三岁小孩,应当知道一人做事一人当。”
她看到阳大哥一脸痛苦,接着说道:“我会一刀给他个痛快,这算仁至义尽。”
两位大汉一把将阳臻麟架在木制横梁凳上,侩子手举起锉刀,只待一声令下。
阳臻麟杀猪般嚎叫:“青玉,我错了,你们需要打造兵器的原料,铁矿和铜矿,我可以提供矿区的原料,我知道你们武器紧缺,我说的是真的。”
阳科泉看到弟弟依然在狡辩推诿,一时气恼以极,他愤恨一声,恨铁不成钢。
此时,他无可奈何!
这时蚕丛,姜维、曾凡等人从楼梯上下来。
蚕丛自从摸清了他们兄弟的身份后,对于阳臻麟刚刚说的话,特别留了心,的确,战争除了人数之外,最重要的就是武器了,这里有铁匠,只要有矿区原料,那么将大大地提高兄弟们的战力。
此去宝墩新城是一趟艰难的行程,于是他快速走到阳科泉身边,说道:“阳兄弟,承你的情,谢谢你手下留情。”
阳科泉退在一边,说道:“我这小弟确实是咎由自取,只等他来世再做好人吧。青玉是一位好女孩,她没错。”
事到如今他还在维护她。
蚕丛心知肚明,于是安慰道:“圣人说,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则远怨矣。你是一位好汉子,我敬重你,虽然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但是人无完人,有过则改,善莫大焉。”他看向地中央,说道:“我有办法让他活下去。”
青玉已经具备了隐形人的冷酷无情,她一声令下,想着:终结了他,下面就轮到西门郡羽,司马长鸿、青海等人了。
筷子手高举长刀,正要往下砍去。
电光火石间,蚕丛高声叫道:“且慢。”接着,他火速往训练场中央走去,自由民战士尾随而至,顷刻间,将训练台占满。
一行人雷厉风行。
侩子手停下手臂,等候发落。
蚕丛举起英雄剑,说道:“我们的大业,的确需要打造兵器的原料,如果这位兄弟说的是真的,那他就还有利用价值。”
青玉就怕蚕丛哥哥从中周旋,但是她记得他说过不会干涉鱼凫城的内政。她说道:“蚕丛哥,你说过,我们城邦的刑法制度,你不会干涉,这可是你说过的原话。再说,阳科泉阳大哥在此,他同样能帮你拿到矿区原料。”
蚕丛说道:“的确,我确实说过不会干涉各自城邦的内政,但也并不意味着你们可以为所欲为。阳科泉是一条铁铮铮的汉子,我不会强求他去做让他为难之事。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在我看来,只要是有利于我们大业的事情,那么就是一件正确的事情。我不会让这种正确的事情从身边溜走,记住,死亡军团比你们想象的要可怕得多。”
青玉知道蚕丛哥一旦参与这事那么自己绝无杀他之可能,她说道:“我就是想要他死,我也永远也不想再见到他。”
她这是强词夺理,不可理喻了。
蚕丛收取英雄剑,说道:“这世上有些事情比死还可怕,我也可以永远让他消失。我没有说过你不可以惩罚他。”
青玉脸色舒缓下来,问道:“那要如何处罚他呢?”
蚕丛站在场地中央,说道:“剑门关。千百年来,剑门关就是先民设置在北境的一个忏悔之地、救赎之地,任何人,只要以奴隶身份进入关卡者,终身不得踏入关内半步。”
青玉依然问道:“那他性命不是活下来了?”
有些人叫嚷道:“待在关上,可比死还难受。”
“剑门关没有女人,生不如死。”
一些粗鲁汉子则说出更多鄙俗的话,让青玉等在场的女性羞赧不已。
蚕丛说道:“剑门关守望者,守望整个古蜀大陆的安全,他一生将在绝境长廊之上忏悔,这是他的归宿。”
许多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阳臻麟不敢正眼敲青玉,尽管他明白,呆在剑门关,一辈子也无出头之日,但是总比现在死了要强,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
他低沉地说道:“青玉,我对不住你,我想要得到你的宽恕,请你给我一个机会。”
青玉知道今天杀不了他了,她“哼”了一声,哭泣道:“那我以后怎么办嘛?我要怎么活嘛?”
蚕丛被她这这几句自问自答弄得云里雾里,他问道:“青玉小妹,你这是啥意思?”
青玉是一位敢怒敢言的女子,但是面对如此多魁梧雄壮的男性,她双手捂着脸,赶紧跑了。
蚕丛一脸纳闷,他带着疑惑看向阳科泉,后者也不知道如何作答。
他明白蚕丛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于是说道:“青玉跟乔一,也就是诸葛泓一大帝有过一段青春浪漫的岁月,她…”
蚕丛回想早些天战场之上,那个不太正经、对权杖趋之若鹜的年轻国王,心里顿时明白了什么。他安慰道:“他们两个之间,有一些极为隐晦的关系!”他悠悠地看着天空,接着说道:“你去吧,我会做通她的工作。我懂她的心理。”
阳科泉退在一边,安抚老弟阳臻麟后,又跑到了蚕丛身边,他问道:“蚕丛兄弟,我听有人传言,你是我叔叔阳江的关门弟子,对么?”
蚕丛恍然大悟,说道:“是的。阳江前辈剑术神通,是我极为尊敬的人之一。”
阳科泉问道:“那他…”他想着,阳臻麟去了绝境长廊之上,至少有长辈照顾。
蚕丛及时回复道:“阳江前辈走了,离开了剑门关,任何人,只要得到了国王的许可,都可以解除奴隶身份,获得自由。”
阳科泉担忧问道:“那他可有说什么?”
蚕丛会道:“阳江前辈沉默寡言,他是一个性情众人,他说,这些年来,一直在找寻一条救赎之路,他想获得某种解脱,他说他已经找到了解脱之路。”蚕丛说完就走开了去。
阳科泉一直在品咂着阳江叔叔的这句话:“寻求解脱,找到了解脱之路。”
他猛然一惊,似乎想到了什么。
蚕丛站在场地中央,他看到一场闹剧最终圆满收场,于是说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没有人不会犯错误,圣人常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只要你心里,依然还撑着一盏正义之灯,那么总有一天,你将会照亮一方世界。而有些人,会在你照亮的世界里,获得些许温暖。我想,这就够了,不是吗?瞿塘关的点灯人是如此,剑门关的守望者同样如此。”
台下众人,包括丁钰橙等,虽然起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