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雨先生目露迷茫,很想问一句是怎么回事。
什么都没感觉到,自己就被横空斩成两截,要不是皇帝赐予的金鱼袋护住元神不离体,怕是就此陨落。
“是你?”
李殒没回答,他的耳边随紫电剑落下,同时响起一句话语,“你小子恩将仇报,哼哼,没有下次了。”
这是徐不归的声音。
他方才引动是女子剑仙留下的剑符,如此说来,两人应当见面了。
“回答我!“
村雨先生的声音已近歇斯底里,透着难以掩盖的恐惧,迫切想知道这一剑是如何激发,还会不会有第二剑。
更重要的,是否有剑仙亲临北境,欲借楚家谪仙之事搅动风云。
李殒轻声:“不是我。“
“挥出这剑的人,叫徐不归。“
“徐不归?徐——“村雨先生猛然抬头,身体剧颤。可以不知仙门有多少大能,却绝不能不知剑宗八大剑主。
徐不归,无尽涯剑主。
这名号是踩着尸山血海铸就的。单论渡劫修士,死在他剑下的不下十人,更有位渡劫之上的存在因他陨落,被其覆灭的宗门更是不计其数,名号足可止小儿夜啼。
如今这般神仙人物竟对自己出剑。按剑宗斩草除根的作风,他的师门、弟子传承,岂非都要遭殃?
想到此处,村雨先生悔青了肠子。若初始言辞和缓些,或待这剑修离去再动手,何至于陷入此等死局?
死局。
明知将死却不得不等死的滋味最是煎熬。
然而十息过去,第二剑迟迟未落,某个念头突然闪现。
是了!剑仙杀人向来除恶务尽,若真要动手,莫说金鱼袋,便是十个也挡不住雷霆一击!
这小子在诈我?
见村雨先生回神露出试探,李殒微微叹气,剑符燃尽、人还没弄死。
唯今之计,便只有一个办法。
万相归一剑——紫电冲霄!
紫色电芒再度显现,村雨先生瞳孔骤缩。莫非方才所想有误,先前那剑是猫戏鼠的玩笑......
不对!
这剑势较之前弱了何止五成,连半成威能都不到!
中计了!
趁其心神震荡之际,李殒身化剑光破窗而出,卷起猎猎罡风。
楚淮抹去泪水,紧攥三一寒鸦刃往另外一个方向奔逃。
楚老将军吞下燃血烧魂丹,气息暴涨至巅峰,催动楚家阵法横亘在村雨先生面前。
“马村雨,老夫尚存一息,你休想踏出楚家!“
村雨先生眸光森冷,对老将军视若无睹。右掌凌空虚握。
“咔——“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炸响,血雾弥漫间,唯余苍老头颅怒目圆睁。
村雨先生迈出楚府,抬眸时灵光汇聚,空中斑斓轨迹纤毫毕现。
“雕虫小技。“
话音未落,身影已消逝在天际。
李殒御剑南遁三百里,忽觉灵气滞涩,剑光失控栽入雪原。
“你逃不掉。“
苍老声音自云端传来。抬头望去,却见个蜡黄脸的佝偻塾师踏雪而来,神态气韵分明与村雨先生别无二致。
“按理你寻不到我踪迹。“
李殒抿唇发问。
“老夫乃渡劫境。“村雨先生语带讥诮。
“放屁的渡劫!“李殒嗤笑,“两度渡劫失败的废物,第三次照样渡不过去!”
字字诛心。
无量至渡劫乃生死天堑,需连渡三劫。即便闯过前两劫,若最后一劫失败,仍要跌落无量。且每重来一次,天劫威能倍增。
三次不过,终生困死无量——这对村雨先生无异于最恶毒的诅咒,激得他须发皆张,险些按捺不住杀意。
“且看你嘴硬到几时!“
鬼魅般闪至李殒身侧,大袖刚要卷住猎物,却听少年吐出最后二字:
“蠢货。“
猩红剑符自体内迸发,“剑气如虹“四字血光暴涨。
轰隆!
十丈雪原塌陷三尺,阴神境的身躯被炸断半臂。
“有点意思。”
也好,整日研习经典都快忘去乐趣是什么滋味儿,便看你这聪明小鼠能躲到几时。
村雨先生抬头看天,与此同时,北境十郡所有存在村雨私塾的地方,有很多人做出相同动作。
——
“呸!“
混账东西,追得真紧!
李殒混在人群中,神识扫过的刺痛感如附骨之疽。好在掩天真诀未被识破,暂时安全。
北境已不可留。
马村雨这老怪将私塾化作万千耳目,各处分身五感相通,已封锁全境的出口。
更糟的是,得到风声的三大门阀知道事关重大,极短的时间内就在各处要道设卡盘查。
手下门阀鹰犬四出,寸寸盯紧,稍有可疑就上前喝问,先翻名籍再搜身验魂,动作之粗暴,有几个修行者不爽骂了一句,当场挑断经脉,封禁气海丹田,用捆仙绳吊在长杆上。
“还有谁不服,站出来!”
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都没人吭声,全都按照要求去做了。
很快,查验身份的门阀走狗到了李殒面前,“有无籍贯,三山滴血几字,师承何方,都一一说了。”
李殒神情平静,拿出一直放在身上的名碟,他现在的样貌是个叫春秋子的散修道士,面白、两颊生有胡须、常穿一身黑布道袍,除了真实身份不对,其他的都能对上。
门阀走狗看了看,觉得有点不对劲,想发问,李殒却先他一步开口。
“这位前辈,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就戒了严。”
一声前辈,让平日里受尽主子白眼的门阀走狗眉开眼笑,眼角皱纹都松开许多,心想这人贯会说好话,肯定不是上面说的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便清了清嗓子,故作低声道,“我们这里啊,出了个魔头!”
“魔头?此话怎讲!”
两人的声音不算小,况且修行者都是耳聪目明之辈,隔着百丈都能听见,现听到原因有关魔头,都将触感探过来,不打算放过一个字。
“宁边城的楚家,就是世袭镇海军指挥使的那家。轻信魔头带着回家,半天都没到,从老到小共计三百七十口人全被杀了抽魂炼魄,骨头肉血都用去喂法器,那叫一个惨……”
听着血案,人群瞪大了眼睛,“真的假的?”
这般质疑让门阀狗腿不乐意了,眉毛一挑,“这还有假,你不信现在就可去看,真是满地的干皮,最惨的还是楚老将军,整个人被打成了血糊,就一颗脑袋剩下,还被插在树枝上,真真是死不瞑目。”
“该死的魔头,该杀!”
“对,该杀。”
“让俺遇到魔头,非得把他也锤成肉酱不可。”
“还没问呢,知不知道那魔头叫什么,出生哪个魔门宗派?”
“这我就不知道了,上面只说了姓李,叫李什么来着……”
李殒平静离开人群,对于这般结果他早有预料,并不觉得荒诞。
修行者不就这样,你杀我,我杀你,拳头大的掌握一切话语权,人是我杀的又如何,只要别人都知道是你杀的,不是你也是你。
继续走。
期间,有用灵光赶路,也有用双腿步行,并时不时换个方向,弄几个化身出去闹动静,终是在五天后,又听到海浪的奔腾声。
北宁城一切照旧,纵是有门阀狗腿在审查过往行人,也是一副随便应付的样子。
过去就是大海,海面上有三家灵舟驰骋,有官府镇海水兵把守,千年来不知道杀过多少水妖,个个煞气十足,光凭气势就能吓杀等闲金丹,魔头真敢过来,跟找死有什么两样?
验证身份,走入村镇,踩踏在积雪上,鞋面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很轻,也很静。
静到天地间,独剩一人。
直到,顺着这条路走到尽头,尽头处,一名女夫子正背着双手,静静看他走过来。
“五天了。”
女夫子淡然开口,“该给的机会都给了,自己抓不住,便不要心生埋怨。”
这女夫子,也是村雨先生的分身,从一开始就在这里等待,仿佛知道最后的目地。
“剑宗功法果然奇妙,站在面前,真真就是另一人,面相到命格全换得干净,南宫无敌,不愧无敌之名。”
李殒看她,没说话。
“是否在想怎么知道你的目地?”村雨先生迈动脚步,“很简单,谪仙之运玄妙非常,得之便有称心如意的本领,我看不见你,楚淮却能看见你。”
“抓他比抓你容易得多。可惜他不能杀,你也不能杀。”
“嗯,你不怕。”
见李殒脸色没有万事皆休的神情,就连说话都欠奉,村雨先生在想,到了这种境地,你难道还有依仗?
当然有!
九幽玄煞寂墟剑气!
积蓄日久的剑气随剑丸附带的极致速度喷在脸上,女夫子身上留有的神识被幽都气息感染,立刻陷入对生死轮转的大恐怖。
所谓万千分身,说白了就是用尸体包裹分出去的魂魄,在用魂魄天生联系共通修为。
你要是本体,我是拿你没办法,一缕分魂带分身而来,就该死去!
藏了五天的杀招放出,本体与分身之间的通感受到最大限制,眼睁睁看李殒上前,手起剑落,就将这一具阳神躯体剁成数块。
“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