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被送进教坊司,更名作“瑶玉”。初到教坊司时女官教她宫中礼仪,后见她身形修长,开始教她舞剑。而声称要来照顾她的杜远镜的学生柳成邦,足足过了半年才第一次见到她。
杜远镜被羁押后,柳成邦便顺理成章地接替了户部尚书的职务。他花了半年时间整顿户部,以使自己的位置稳定。待朝中事务安排妥当,他派了一辆车、拿着一道批文,去教坊司将瑶玉接了出来。
“好。记得三日后送她回来。”教坊司女官收下批文,把瑶玉送上柳府的马车。
瑶玉一个人坐在马车上,不知自己又要面临什么。马车并没有驶入柳府,而是在一个深巷里的小院门前停下。天色渐黑,小院里出来一个打灯笼的妇人,接应瑶玉进了里屋。她给瑶玉简单梳洗打扮一番,教她坐在床上乖乖等着。瑶玉看着屋子里唯一的蜡烛越烧越短,感到黑暗带来的恐惧就要将她吞噬。
“吱呀——”
就在蜡烛即将燃尽之时,有一个人捧着一盏亮灯进了门。瑶玉慌忙从床上跳下,远远地观察起来者:对方是个年约四十的男人,身材肥胖,个头不高,面色红润泛光。他先在门口静静地站了好一会儿,似笑非笑地凝视着瑶玉;直到看见她放松警惕靠回床沿,才笑嘻嘻地走进来。
“认得我吗?”他问。
“不……不认得。”她往后缩。
“我是,你爷爷的学生,柳成邦。”他拉开椅子坐下,把灯放在桌子上。
虽然他的外表没有令瑶玉讨厌,可瑶玉打心底就是对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排斥。“那,你是跟我爷爷亲近的人?”
“是啊,当然啦。”他因为胖,坐下时双腿不得不岔开,撑得绸缎衣裙尽是横褶,横褶上方兜着的肚子更显圆大。
“你不觉得我爷爷是坏人?”
“你爷爷是我的老师,怎么会是坏人。如果他是坏人,那我不是也成坏人啦?”柳成邦伸手抓住瑶玉细嫩的胳膊,把她拽到自己怀里来。“乖,叫一声伯伯,我去把你爷爷救出来……”
瑶玉被他束缚着,非常不自在。但她一面害怕,一面担心自己的家人,还是叫了一声“伯伯”。
“哎!好听,叫得真好听。”柳成邦去捏她的脸蛋,又把她抱到自己腿上坐着。“但是你要知道,你爷爷犯下的可是滔天大罪。伯伯就算使出浑身解数,也不好救他呀……”
“那怎么办呢?”瑶玉焦急起来。
“一时半会肯定救不出来,伯伯得去上下打点。要花好多钱,求好多人才行呢!”
“花钱?可是……可是我家没有钱……我家里人都被抓走了,我也没钱呐……”瑶玉越想越绝望,嘤嘤哭了起来。
“哎哟,我的小宝贝呀!”柳成邦凑上去,用厚厚的嘴唇嘬去她脸上的泪珠。“别伤心,啊……伯伯有办法,啊……哎哟,啧啧啧,小可怜,小可人……”他在她脸上不住地亲着,湿乎乎的口水印代替了泪痕。
“伯伯……别……扎得疼……”瑶玉被柳成邦钢针似的胡子刺得难受,她屏住呼吸尽力推开他,可一个小孩哪有挣脱成年人的力气。
“乖乖的……你让伯伯高兴,伯伯才好去替你筹钱,替你求人呀!你还想不想救你爷爷了?”柳成邦拘着她像是费了些力气,喘息声愈发明显,在瑶玉听来好像猪哼哼。
“想……”
“好孩子……那就别喊疼,别叫唤。伯伯最不喜欢大吵大闹的小孩了。”柳成邦突然凶狠起来,“要是不听话,伯伯就把你跟你爷爷一起关起来!”
“听话,我听话!”她憋着眼泪,使劲点头。
“好……”他立刻换回先前的笑脸,“伯伯喜欢你,特别喜欢。你也要喜欢伯伯,知道吗?”
“嗯……”
“来,今天伯伯教你点儿,教坊司不会教的东西……”
————
进教坊司的头三年,每个休沐日都是瑶玉的噩梦。她的身心一直在遭受柳成邦摧残,可每每听闻朝廷对杜远镜的判决还没有定论,她就只能继续隐忍。直到这个休沐日,来接她的车竟然不是柳府的——那辆车又小又破,但从车上下来的人却令她激动不已。
“哥哥!”瑶玉奔跑着一头扎进顾平怀里。她即刻泪如泉涌,沾湿了顾平的衣裙。
“好丫头,你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顾平蹲下来双手捧起她的脸,用拇指替她擦去眼泪。
他越擦,她的眼泪越多。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走,咱们上别处说话!”他去拉她的手,却被她退后一步躲开。
“我……”她取出手绢把脸沾干,捂着胸口迫使自己平复下来。“我又忘记礼教了……”
看着她躲闪的目光、羞怯的神态,他突然意识到她已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嗯……”他点点头,与她保持起距离。
小小的马车挤坐着两个人,颠簸了一路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是哪儿?”瑶玉跳下马车。
“正明楼。”顾平带她从后门进去,“今日正明楼有商贾集会,我是以这个理由把你从教坊司接出来的。”
“要去舞剑吗?”
“不不,只是找个由头而已。正明楼是我的地盘,你放心。我想帮你,主要是——不能让忠良的后代蒙受不白之冤。”
他们来到一个无人打扰的房间,方便交谈。
“你终于相信,我爷爷是无辜的了?”
“以前是我道听途说……不过这几年我一直在明察暗访,可算对当年发生的事有所了解。我觉得……杜尚书没有错,他不该遭受牢狱之灾!”
“那你能救他吗?”瑶玉给顾平跪下磕头,“哥哥,求求你,救救我爷爷!”
“快起来,快起来!”顾平扶起她,“只恨我没有确凿的证据……你有办法联系到柳尚书,从他那里得到些消息吗?”
“他?呵……”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转,“我已经不敢问,不敢奢求什么了……每次问起来,他就说他在想办法;可都三年了,一点动静都没有……现在他见我长大了,渐渐对我失去了兴趣,一两个月也不见我一面。我若向他打听爷爷的情况,他一不高兴甚至对我又打又骂……我只想好好练剑,有朝一日,有朝一日……”她忍不住泪如雨下,“有朝一日爷爷得以沉冤昭雪,我……我就把柳贼一剑杀了,再自尽……”
顾平听得这番话,愈发感到不对劲。“原来他经常来见你?怎么还打骂你?他对你怎样了?”
瑶玉扑倒在桌上,大哭不止。“他不是人,不是人!是畜生,是恶鬼!”
顾平猜到个大概,却被自己的猜想吓得说不出话。震惊之余,他又陷入了无限的自责:如果当时在杜府自己能坚定一些,坚决不把瑶玉交出去,是不是她的命运就不一样了呢?
瑶玉哭得声嘶力竭,眼泪干涸。她抬起头来望向顾平:“哥哥……你是我最后的希望了。我自知是逃不脱命运安排的,我在教坊司也好、被柳贼欺侮也罢,我都认了。只一件事,那就是愿你能帮我爷爷洗刷冤屈。此生我已被柳贼玷污,是不洁之人;等来世我定做牛做马报答你的恩情!”
“不,不!”顾平摇头,“此生你能逃得脱,不要放弃!我既向你许诺,就一定会做到;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不要向不公低头。以后我会慢慢教你武功,好好保护自己。就算一辈子都挣不脱,那也得挣一辈子!”
瑶玉对上顾平的眼睛。他的目光里仿佛蕴含着无穷大的力量,将她高高托起,托离这个人间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