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隐孤主动露出了獠牙,原本还在争执的隐山和白晨等人也随之收敛起气势。
“该死的奴隶!”隐孤一掌拍在地上,地面顿时龟裂开来,黑水从裂缝中冒出,浸润了石像,给后者染上了一层漆衣。
顾婴双掌合击,一圈无声的音波圈圈地扩散出去,震慑了石像,令它们的动作迟缓了片刻。
“还愣着做什么?动手!”他扭头朝着百宝等人喝了一声。事已至此,已经不是和隐孤讲道理能解决的了。
“擒贼先擒王!”百宝和白晨相视一眼,很快就有了默契。
这些石像都是由隐孤所控制,所以只要制住了隐孤,石像自然解除。
百宝手掌旋涡一转,无数长藤凭空出现,瞬间锁住了包围在他们周围的石像。
随后,从他的掌心穿出一只虎兽,直接扑倒了前面同样以虎兽为原型的石像。白晨趁机越过虎兽头顶,几步便冲到隐孤面前。
他们配合的动作很快,令隐孤颇感意外,但在意外之余还是做出了反应。
在白晨冲到面前之际,他的胸口处裂开,一只漆黑鬼手穿出,与刺过来的魔剑对碰到一起。
双方一触即退,白晨退了几步,隐孤的巨大身体也在后退的过程中彻底站了起来。他看着鬼手的掌心多出的空白缝隙,不由得惊讶地看着白晨手中的魔剑。
“这剑竟能刺伤我?”
“再来!”白晨喝了一声,不留隐孤继续反应的时间,一道剑咒从魔剑酝酿而出,并借助魔剑的威力直冲出去。
金龙与剑气混杂到一起,与鬼手重新对抗到一起。
伏唯也在此时冲来,先手甩出两道符箓飘至隐孤两边自燃成焰火,随后手中流珠尽出,围绕着隐孤,数道金线将流珠穿起,焰火落在其上,让金线和流珠同时燃起。
“合!”伏唯喝了一声,燃烧中的流珠金线瞬间向内收拢,直接捆在了隐孤身上,将他整个人直接裹在火光之中。
祭尊和顾婴同时出手,前者虚空打出拳势,无形的拳影冲进剑气之中,进一步压制了鬼手。
顾婴却是不慌不忙,只是甩出一根绳索,那绳索便游走穿过石像,更直接了当地捆住了隐孤。
这是百宝他们见过的捆神索。
倒是隐山此刻却安静了,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合力之下,隐孤被彻底压制。此时白晨将手中魔剑抛出,魔剑随着剑咒的剑气冲向隐孤。
转瞬间力量平衡被彻底击破,隐孤探出的鬼手被剑气彻底扫除,而魔剑更是紧随其后,直冲到他的面前,将巨人般的身体一分为二!
不知是否因为隐孤灵魂散失而导致的力量过于虚弱,这一击的得手似乎过于轻易,但在魔剑击碎隐孤身体的时候,众人看到了那散落一地的身体碎片竟然是遍地的石块。
未待反应,魔剑突然掉转方向,径直从白晨身边掠过,飞向他的身后。
白晨的视线随着魔剑转身,同时听到了身后一声惨厉的呼救:“救命!”
是阿那的声音。
而当他转过身去,所看到的是百宝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魔剑冲向了那个黑影,与黑影对碰到一起即分开,阿那也落入了那道黑影手中。
“百宝!”白晨怒了。
对百宝动手的人正是隐山,而隐山的目的毫无疑问是阿那。
白晨冲上去,在半空握住魔剑,朝着隐山一剑劈落,但却被后者快速躲开,再想挥剑时,身边的那些石像围了过来。
在百宝倒下后,这些被百宝召唤出来的长藤短暂困住的石像也随之挣脱了束缚,就连百宝召唤出来的那只虎兽也在此刻烟消云散。
百宝死了么?
白晨的思绪一片混乱,在震惊与愤怒中交集。他不该信任隐山,让隐山就这样留在自己的身后。
“隐山,做的不错。”在众人头顶的一片黑暗之中,睁开了倒转的三只红色眼睛。
毫无疑问,这才是真正的前任夜主隐孤。
隐山迅速跪倒在地,手上奉着昏迷过去的阿那,道:“夜主,我已按照您的吩咐把他们带到这里,还请您剔除小人身上的咒印。”
话音一落,他头顶的兜帽散开,在一片漆黑中露出了自己的本来面目。
他看起来像是一头拔了毛的猴子,全身暗红,有着和隐孤同样的三只眼睛。此时,他暗红色的头顶上刻画着一道复杂的魔咒,正微微发着光亮。
“不,你还得替我办成最后一件事。”以红目示人的隐孤如是说道。
没办法了。
隐山起身,将阿那放到一边,随后身后披风包裹着他的全身,慢慢地收紧,勒出了一副怪异而可怖的面容,整个身子也随着包裹在外面的袍衣的收紧,像是慢慢失去水分一样显露出骨头,又像是在一副骷髅上面染了一层黛青色的漆面。
此时因为石像重新苏醒的原因,将白晨等人全部围到了一个地方。
顾婴轻轻拉住祭尊,示意对方紧跟着自己,随时准备突围。
在意识到隐孤的力量可能并未减弱太多后,顾婴不再将其视为要打败的目标,而是转而争取离开这里了。
祭尊没有理会他。
在百宝突然倒下后,不只是白晨,伏唯也怒了,两人目光直指隐山,正准备一举冲过去替百宝报仇。
且不论祭尊与伏唯的朋友关系,便是因为道义,祭尊认为自己此时都不该在此时脱逃。
“我久为道义而战,便死于道义,也不枉一战。”他扭头对顾婴说。
顾婴无言,只得在心底叹气。
石像们开始发动攻势,这些以地面异兽为原型的石像,在动起来后,很快便有种兽潮从四面八方围攻过来的感觉。
不过他们没有选择做抵挡之法,而是在异兽石像围攻过来的瞬间,所有人朝着前方的同一个方向也迎着着冲了上去!
犹如一把尖刀直插进合围的一角,而那一角最后的便是他们的目的——隐山!
此时白晨在不知不觉间脸色苍白得可怕,脸上染了黑线,这是他体内魔功“王杀剑”启动所致。
进入魔功状态后,他的气势变得更加凌厉。魔剑在他手中爆发龙鸣,先是一式“普通一剑”将眼前扑来的魔兽石像打散,三两步踏上对方头顶,一跃而起,转瞬间落到祭尊面前。
而隐山也没有留在原地等候,在白晨朝他冲来之际,他也朝着百宝冲去。
两人迅速交锋到一起。
隐山在虚空中抓出一把黑色弯刀,与奔来的魔剑对撞到一起。在一阵刀光剑影之后,快速分开。
“没想到人类当中居然也有这样的好手。”隐山冷笑,“但我夜部之人乃是贪欲君主之后,可不是只有隐术一道。”
白晨压根不想和他说话,只想杀了他,为百宝报仇。
“拿命来!”
白晨再度冲上去,伏唯这时也落到了他的身边,手中流珠尽出,围向隐山。
但隐山只是信手一扫,一道黑光扫去,将流珠打落。
“阴鬼摧山!”
这道黑光将所及之处的石像和光线尽数吞噬,犹如一个灵动的黑暗鬼魂朝着他们扑来。
伏唯手指一动,将流珠重新拉起结网,但在瞬间被击破,连同他本人也被扫倒在地,口吐出大口鲜血。
自从命符在心画中被毁之后,他的实力下滑不少,此番对战更加力不从心。
此时周围的异兽石像扑来,好在祭尊及时赶到,一拳将扑来的石像击碎。
祭尊浑身上下的咒印彻底亮起,这些被称为魂拓符印的咒印将他的全身上下流露出金属的质感,全身上下都变作了武器。
更多的异兽石像围了过来,顾婴将身后蝙蝠翼瞬间放大,向两侧扩开,将所有来敌抵挡在外。也借此为白晨创造了和隐山对决的空间。
而在经过伏唯对那道黑光的削弱后,白晨以魔功之躯驱动剑咒直接对抗上隐山的杀招。两道光芒对轰到一起,在持续一段时间后,剑咒逐渐占据上风,将黑光逐渐蚕食。
眼看不敌,隐孤出手了。
在他们头顶的一片黑暗中睁开的三只赤色瞳子,突然激射出无数黑色丝线,瞬间将隐山千疮百孔,但也同时将他变作了提线木偶般的存在。
“夜……夜主……”隐山艰难地开口,瞬间的锥心之痛让他几乎失去意识。很快他就感受到自己的魔魂开始燃烧起来,大量的能量由此倾注进“阴鬼摧山”之中,以期压倒对面,代价是他的灰飞烟灭。
“不!不!”他的声音充满恐惧与绝望,但现在他已经无力阻止。这位前任夜主正打算燃尽他的魔魂来毁灭眼前的对手,直到灰飞烟灭。
燃魂的力量汹涌而出,很快就重新压倒了白晨的力量,哪怕祭尊也同步出手,仍然难以阻止黑光的前进。
危急关头,负伤的伏唯和同时兼顾应对周围石像的顾婴也出手助力,才帮助白晨挡住了后退的脚步。
双方重新回到均势。现在就看谁能坚持到最后了,隐山毕竟是以燃魂之力来驱使,时间一长,必定会自毁在他们之前。
突然,他们感觉到手上的压力小了很多。
“原来如此。”隐孤的耳边突然响起了声音。
隐孤忽然感觉自己重新睁开了眼睛,眼前所看到的却不是战斗的场景,只有一片昏暗的土地上站着的衣着朴素的男人。
那句突如其来的的声音就出自这个男人。
“据说当年巨孟有着不死的称号,但不是真的不会死,而是他的生机太多。他浑身上下长满了眼睛,每一只眼睛便代表着一次生机,只要不将他的全部眼睛毁灭,他都能复原。”男人淡淡地说。
“后来,我又听说巨孟死在了这里,想必是有人将他全身的眼睛一一戮灭。但作为不朽的后裔,只要加以利用,哪怕是没落的腐躯,也有一用之地。”
昏暗的环境逐渐亮了一些,隐孤也逐渐看清了男人的面容。
“你果然不简单。”
他认了出来,这个出现在他面前的男人,正是看似最不起眼的百宝。而他之所以有此一言,则是因为他早看出了百宝的不简单。
一个能免疫他隐术的魔族人,怎么想都不会觉得是个简单的角色。
但现在看来,百宝要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不凡。
百宝仍是自顾自地说:“你之所以还未堕落,是因为你栖身在巨孟死去的眼睛之内,代价是散尽了大部分力量,只配做些狐假虎威的勾当。”
“你究竟是何人?”隐孤压着声音,在强压的镇定中仍然暴露了紧张。因为他知道百宝说的都是真的。
而比百宝所说的话更为恐怖的是,他居然能轻易进入隐孤真正的栖身之处。
百宝侧身叹了口气,侧过脸来斜视着他,红色的眼珠微微发亮。
“没想到左骁卫的后裔,在接受了贪欲王血的洗礼之后,竟有一日会变成这样。真是完全看不出昔日的风采。”
“左骁卫……”黑暗中的那双眼睛微微发颤,原本的紧张彻底变作恐惧。
“魔王……”
“反应不算太慢。”百宝点了点头,“我不想在这种地方暴露身份,本来担心你与那巨孟合流,从你身上也确实感到了他的力量,但现在看来他确实是死透了,我才决定主动现身。”
一瞬间,百宝释放出自己的气息。这股独属于魔王的气息对那些曾接受王血洗礼的后裔们尤能引发共鸣和畏惧,对于曾经的夜主,这股气息与他部族遗迹的一模一样。
“懦弱君主!”到底曾经是一方部族之主,隐孤很快分辨出这股气息的真正主人。
但百宝这时皱了皱眉,“给我安排上谥号就算了,倒也不必直接在我面前喊出来吧。”
“罪臣失言。”隐孤反应很快。
黑暗中的红色双目化作一股黑气,匍匐在地上,犹如俯首的罪人,正是隐孤残留的魔魂。他早已死去,只是得益于巨孟残躯才保留着未曾堕落的残魂。
百宝俯视着他,道:“你是怎么死的?”
“回王上,罪臣无能,为一无名神将所弑。”隐孤低声回应,声音带出颤栗。
听得出来,他还不太适应,只是本能的畏惧令他俯首。
“无名神将?”
“是的,他自称来自神族执行庭,但罪臣却不认识他。”
有些古怪,哪怕百宝离开魔域以来未曾回去,也都在散落在其他地方的魔族人口中知晓魔族各部族对神族执行庭诸神的记录十分细致。身为夜主的隐孤不知道一名神族执行庭神将的名字,还偏偏被对方杀了,真是咄咄怪事。
“对你死前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隐孤摇了摇头,“罪臣只记得那是一场极度混乱的大战……苏醒的不死虫,魔域九大部族的首领,数不清的魔族将士,还有几乎所有的神族执行庭天神……以及突然降世的古怪天神……所有人都在厮杀,持续了数十年,到后来已经忘却了厮杀的目的,只剩下了杀戮本身。”
百宝想起那化名狡勾寂的惑无心曾当着黑铁军介绍九蛟铜柱时提起过这场大战,而且是因为九蛟铜柱突然失效才把众人引来开战的。但百宝一直不明白,这真正能引来这么多人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仅仅是巨孟本身么?
隐约记得当初天神利用九蛟封印巨孟时说过什么……实在想不起来了。
“我想起来了。”隐孤突然说,“因为九蛟封印破裂,巨孟死了。”
“嗯?”
“对,因为巨孟死了。”隐孤更加肯定地说,“九蛟阵是为绞杀巨孟而设,当巨孟身死之后,完成使命的九蛟就会离开。我们是为了夺取‘不死’的遗产而来。”
“不死遗产?仅仅因为巨孟,你们就蜂拥而至,完全不顾及可能会是神族陷阱?”百宝皱了皱眉,愈发难以理解。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大限将至,如果不去拼一把,就只能接受衰亡的结局。”虽然说着的是无可奈何的话,但隐孤的声音却谈不上失落,反而有些兴奋,“不过都不重要了,因为王,您回来了,您一定能为魔族挣脱衰亡的枷锁!”
百宝这才想起来,和神族所谓千年锁类似,如今的魔族在寿元上也退化了很多。虽然可以利用圣骸的手段来增加存在,但依然免不了生命力逐渐衰竭的现象。身为部族的主人,在生命衰竭之际渴求“不死”的力量,倒是不难理解了。
某种程度上,无论是魔族还是人类,在关于死亡的看法上都是一致的。
不过,百宝一向认为让生命慢慢衰亡并不是一件坏事。万物更新,活水源流,新旧的变化才是天下大势所趋。反而像他这样永恒的怪物,还是越少越好……
“你方才说的古怪天神,是什么?”百宝岔开话题。
“是有人利用巨孟孕育而出的天神!”隐孤忽然激动起来,“是他将原本死去的巨孟重新唤醒,神族杀死了巨孟,而那个怪物就从巨孟尸体里冲出来……所有人都败在他的手上……之后,我就被突然降世的无名神将杀了,等我重新拥有意识时,已成孤魂野鬼。”
隐孤说到最后,自己都觉得有些可惜,没能看到这场大战最后的结局。
百宝眉头紧锁。所谓利用巨孟孕育而出的天神,这句话怎么想都觉得怪异。严格来说,巨孟乃是一头魔兽,吞食天地煞气,与罡气练体的神是如何混为一谈的?
对于最终的结局,百宝是知道的。早在很多年以前,他就听人说过了。
这场大战最后只有一个半人活着出来了。所谓半个,指的是魔域奇主,而那一个,名为烛风。
“巨孟的兽元去了哪里?”
“有人指引罪臣将巨孟兽元给了一位名叫文渊的都渠民,换取减缓堕落之痛。”隐孤的语气恢复了平静。
看来,隐孤能栖身在此,一直没堕落,不仅仅依靠一种手段。还有其他人的帮衬。
“谁?”
“它自称界守狱官,看起来不像是亡魂,更非生灵,当它出现的时候,罪臣犹如烈火灼心,毫无对抗之力,迫不得已才遵从了它。”
百宝眉头紧锁。他倒是知道界守狱官的含义,简单地说是包括永恒夜在内的地狱三界的秩序维护者,但他熟知的界守狱官是不能离开地狱三界的。
无界地的情况变得复杂起来。
“最后一个问题,你想要那个魔灵做什么?”
“罪臣要的是她身上的龙元。但若那是王的东西,罪臣不敢取。”
他的态度看似很恭敬,但实际是怎么想的,百宝已经不感兴趣了。
百宝手中释放出圣墟离火,对他说:“既然如此,你也算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我便赐予你终结亡灵的结局吧。”
看到百宝手中的圣墟离火,隐孤一阵颤栗,不敢动弹。
“与其无可避免地陷入堕落,永恒夜才是你的归宿。”
百宝顿了一下,接着说:“也是你唯一能离开这里的途径。”
隐孤猛然抬头,突然听懂了百宝话语中的意思。
“罪臣愿为魔王克复魔域!”
说完,他一口将圣墟离火吞下。霎时间,火焰从他身体里的黑气中燃烧,直到将其完全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