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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雨,你来简要说一下策划部关于‘朝暮里’9月开盘的策划案。”
随着林威说完,会议室长桌两旁参与会议的人员全部都朝着嵇明雨投来视线,而被点名的主人公还在凝着自己手上的钢笔发呆。
一旁的肖潇连忙用手肘碰了碰嵇明雨的手臂,小声喊了句:“领导”。
嵇明雨猝然回神,对上林威眉间微蹙的神情,立即正了神色。
肖潇打开一早准备好的方案,嵇明雨拿起红外笔走到幕布之前,开始朗声的说明这次开盘活动的简要安排。
散会之后已经临近中午,林威又叮嘱嵇明雨几句,说项目首次开盘重要,望他办得出色。嵇明雨笑着应了,便出去安排供应商考察准备竞标。
出会议室的时候,肖潇还在外间收拾方才用的笔记本电脑,嵇明雨揉了揉眉心,让她出去吃饭的时候顺便帮他带杯咖啡。
肖潇应声,“领导中午又不吃吗?需不需要帮你带点吃的?”
嵇明雨摇摇头:“不用,我还不饿。”
肖潇点头又问清楚喝拿铁还是美式就抱着电脑就出去了。
咖啡买回来的时候嵇明雨正在整理供应商的入库资料,肖潇敲了两下门,坐在办公桌前的嵇明雨没什么反应。肖潇便放慢脚步走了进去,然后就看到嵇明雨正对着屏幕上的某品牌男士腕表发呆。
“领导,”她收回视线,将咖啡放好,“你的咖啡。”
“哦好,谢谢。”嵇明雨回神,将窗口点了关闭,瞥见肖潇还没走,又问:“还有什么事儿?”
肖潇犹豫了一会儿,咬着唇小声问:“领导你最近是不是和你对象吵架了啊?”
嵇明雨端咖啡的手微顿,嘴角不着痕迹地抽了一下,但很快就敛去情绪侧眸去看肖潇:“为什么这么说?”
“那个...你最近心情好像不太好。”
嵇明雨:“有吗?”
肖潇点点头,何止是有,简直不要太明显好吗?
自从七夕之后,嵇明雨就开始情绪低迷,开会时而恍惚;工作偶尔出错;还常常拧着眉头神游叹气。到了下班时间也不着急走,反而留在办公室加班,就差住在办公室了。
这和以前到点就走满脸喜悦大相庭径。
当然肖潇没胆子这么直接,委婉的提几句就出去了。
嵇明雨垂着眼思索一会儿,嘴角牵起一抹苦笑,就又拧着眉头开始出神。
七夕之后没两天,傅婧就回了柏城,带着黄橙橙一起,也让她出去冷静冷静散散心,而他和傅时安也就继续工作生活。
两个人的相处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工作太忙,所以他下班的时间越来越晚而已。
或许是肖潇说得那几句话提醒到了他,嵇明雨今天忙完入库事宜之后正好能够准时下班,他将车开到了傅时安公司楼下,给傅时安打电话却没被接通,嵇明雨等了一会儿,摸出手机给傅时安发微信。
两人的聊天页面最后一条还是他两天前回复傅时安的两个字——‘加班’。
自从合租之后他俩也用不上微信聊天,所以对话多是在问几点下班,什么时候回家,并没什么特别。
他随手翻了翻,接连四五天,两人的对话都是如此。只是他回复的字数却在逐渐减少,从一开始的“晚点回去,时间不定,你先回去不用等我”,到后来的“在加班,不用等我”,最后是他简洁明了连标点符号都没有的“加班”。
嵇明雨莫名巧妙地想到了网上说的‘恋爱开始到结束的对话变化’,从热情到冷漠。
虽然关系不太对,但...傅时安会不会也误会他在刻意冷淡?
很快他又想到傅时安还不知道他已经知道,那么自己这幅冷淡的模样会不会让他感到难过呢?
嵇明雨又开始陷入了不知所措境地。
傅时安毕竟没有挑明,他也不可能贸贸然地张口去说我知道你喜欢我,只是但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在装死,但你不要难过。
草,大傻逼。
嵇明雨捂着眼,不敢再去深想。
就在这时候傅时安的电话打了过来,突然震动的手机如烫手山芋,嵇明雨慌神间差点将手机丢出车窗外,在铃声即将停下的时候总算是按了接听。
嵇明雨‘喂’了两声,傅时安那边却迟迟没有传来应答,只传来若有似无的人声嘈杂还有车流声。嵇明雨正在疑惑他怎么不说话也没注意到他耳边的喇叭声与手机里传来的声音高度重合。
“y..”圆字刚喊出个起音,嵇明雨好像忽然意识到傅时安这个小名有多亲昵,改口问:“傅时安?怎么不说话?”
又安静了那么一两秒傅时安的声音才传过来:“嗯,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
大概是因为电波传递的问题,傅时安的声音过于低沉,嵇明雨耳朵有些痒:“你下班了没,我在你公司楼下,一块回去...”
“我不在公司。”傅时安直接打断,又说,“你先回去吧。”
说完傅时安就挂了电话,嵇明雨对着已经恢复到锁屏页面的手机愣了会儿神,好像这是第一次傅时安这么直接地挂断他的电话,甚至不等他问一句‘那你在哪儿?’。
玄关柜子上的花瓶里的玫瑰早已经干枯,灰褐色的花瓣散落在米白色的鞋柜之上像是被染了污渍的画布。属于玫瑰原本的味道已经淡的几不可闻,所以进门的嵇明雨只闻到了淡淡的腐朽余味。
傅时安买回这束玫瑰那晚,仔仔细细地将枯枝残叶处理过,只留下几只还算娇艳的花苞。过了一个多星期也就都面无全非,傅时安没扔,嵇明雨也没提。
小区临时电路检修,这会儿家里还没恢复通电。现在气温高,嵇明雨没开热水器就着冷水洗了个凉水澡,没感到冷,甚至还觉得挺爽。只是没有空调却有些难熬,左右家里没人,嵇明雨便光着上身只穿了一条宽松短裤,然后拿着那本《寻觅》坐在阳台发呆。
翻开首页就又看到那句to签——愿你此生,热爱不减,孤勇不屈。
他刚看到的时候还疑惑为什么三月秋会写这句话,看了书之后才知道,原来这十二个字是背包客时一离开之前写在三七笔记本上的那句短笺。
而扉页后一张上的那一排大小不一的褐色方块,则是文中提到的三七自创的方块密码,而那十一个褐色方块具体代表什么意义除了三七就只有看过密码本的时一知道了。
三月秋的文字一向有种神奇的魔力,但这次大概是魔法失效了,嵇明雨囫囵的翻页,那些字一个个的从他眼前经过,却什么也没留下。
天色越变越暗,嵇明雨依旧恍若未觉,直到门口传来声响,傅时安进门打开了客厅的灯。明亮的光线令嵇明雨回过神,他眯了下眼睛看着门口的傅时安说:“回来了?”
脚步声停下,傅时安也没回应,嵇明雨适应光线睁开眼就看到傅时安站在门口,目光落在....他赤裸的胸膛上。
“……”
嵇明雨这才想起来他没穿衣服,下意识地张开手掌放在胸前做了个遮挡的动作。然后便看到傅时安转开视线前眼底那一瞬间的怔楞,这一瞬间的闪动令嵇明雨意识到他此刻的动作有点不妥。
因为作为一个不知道傅时安性取向的好兄弟,嵇明雨在今天之前都不曾避讳过在傅时安面前裸露上身。
“很热么?怎么不开空调?”傅时安问。
他已经神色正常的走过来,嵇明雨在心里暗骂自己一句,非常尴尬地垂下手。朝着沙发走去拿自己的t恤穿上。
“刚才没电。”
傅时安自然也看到了物业通知,他弯下腰去拿茶几上的空调遥控器,而嵇明雨正慌乱地套着体恤,因为视线被遮挡,往前走得那一步恰好撞到沙发角,膝盖吃痛随即身形不稳直接朝着茶几倒过去。
身旁的傅时安立即回神,飞快地伸手拉了一把他的t恤,让他露出头也让他改变方向朝着自己扑过来。
目之所及一片天旋地转,两人就这么跌倒在长沙发上。嵇明雨整个人都压在傅时安身上,脸侧就是傅时安柔软的头发,能闻到好闻的香味儿,胸膛起伏两人皆是愣住。
他能感觉到傅时安放在他后背上的双手抱的很紧,明明不是第一次这般相拥,却还是不可自控地血液加速脸色发烫。
恍惚间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又或许不是,总是那声音让他呼吸变得急促。
大概是嵇明雨的呼吸拂地傅时安耳朵痒,他微微侧头深呼吸两下才抬手想要推开身上的人,“你...”
他手刚一抬起,嵇明雨便青蛙似的猛地跳起身,傅时安还半窝在沙发上,手也维持着举起的动作僵在半空,像是没想到嵇明雨反应这么大,瞳孔微微瞪圆。
不过很快,他漆黑的瞳孔里惊讶隐去就只剩荒凉地残讽。
嵇明雨站直身体,慌慌张张地拉好自己身上的体恤,后腰处傅时安手心蹭过的触感似乎还残留着,细密的电流更是透过皮肤传到了血液里,让他的心脏持续充能跳地飞快。
他想要道歉,也想要道谢,嘴唇翕动了好几秒没说出一句话来。
在他纠结的时候傅时安已经调整好坐姿坐在沙发上,抬眼看着他忽然开口:
“你已经知道了,对吧。”
这话虽然是问句,但他用的却是陈述句语气。
嵇明雨猛地愣住,抬眼对上傅时安的视线,他目光如冰刃一般将嵇明雨所有的慌乱都冻住。
“知…知道什么啊?”
室内温度依旧燥热,不知不觉嵇明雨额上已经出些许细汗。
他装傻装得实在不够高明。
傅时安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坐直身体,深深地凝着嵇明雨。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对峙了几秒钟,还是傅时安先移开视线,然后伸手按了下空调遥控器。
机器启动地轰鸣声打破了沉默,冷风袭来,嵇明雨身上的温度并没有降低,徐徐风声里似乎听到傅时安很轻地叹了口气儿。
“知道我喜欢男人。”顿了一会儿他又接着涩声道:“也知道我喜欢的人是谁。”
嵇明雨身体微僵,他侧眸看到傅时安那双总是温柔沉谧的眼睛里此时却挂着晃晃地凉薄。
这让他很轻地蹙了眉,他的确没想到傅时安会在眼下挑明,但显然再装傻无济于事。
“嗯。”
得到承认之后,傅时安忽然嗤笑了一声。
嵇明雨看着他嘴角牵起的弧度莫名觉得刺眼,但不知道该说什么。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过了好一会儿,嵇明雨才在身后的沙发上坐下,试探着问:“那人真的是我?”
这下是傅时安没有否认,他的目光几乎比朝阳还要热烈,嵇明雨有些承受不住似的别开眼。
空调的冷风吹得他肌肤战栗,他却只觉得燥热非常,胸腔里更是心如鼓擂。
无数的念头升起又被他按掉,话到嘴边也被他吞回去。嵇明雨依旧没有办法处理脑子里乱糟糟的情绪,他只觉得自己几乎在傅时安的目光里灰飞烟灭。
“如果你觉得反感,我可以搬走。”傅时安低声说。
嵇明雨还处于脑子接受的信息过多以至于宕机的状态,根本没听到傅时安说什么,等到身边的人站起身打算离开,他的大脑才后知后觉地读取出方才那句话的意思。
搬走?
他连忙伸手拉住傅时安的手腕,抬眼触上傅时安垂下的眼尾,这表情和他刚才从傅时安身上爬起来之后的凉薄如出一辙。
愣了一秒,之后嵇明雨回想起他刚才爬起来的姿态好像太过惊慌,所以傅时安是误会了以为他觉得反感?
“没有,没有反感。”嵇明雨磕磕巴巴地开口解释道,“就是…就是有点惊讶,你知道我…你…”
你你我我没说出个所以然,傅时安打断他,“我知道,你喜欢女人。”
又是一阵沉默,他们都知道。
“我没想告诉你,也没奢望你给我什么回应。”傅时安的声音发涩,他大概是说不下去了,闭了闭眼睛没再开口,却也没舍得将手从嵇明雨手心里挣脱。
嵇明雨只觉得心里那根针又出现了,扎的他呼吸困难,下意识手上用力。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傅时安,明明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一站一坐又是静默。
一片茫然的嵇明雨余光注意到傅时安的手腕被他捏得泛红,他连忙松开,想去碰一碰问他疼不疼,犹豫一秒却还是没动。
傅时安垂眼,忽然低声问:“还是朋友么?”
“当然了!”嵇明雨迅速接话。
傅时安轻笑一声,“好。”
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无奈,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自己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