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则一下子就栽倒在地上,他身躯庞大,倒下来的时候,手臂还将放在胡床一旁的酒坛勾翻。
酒坛立刻哐当一声掉落在地,坛子里的酒液立即从破碎了的陶片中蔓延开来。
亲兵连忙围上去,将醉的如同一滩烂泥一样的陆则搀扶起来到帐篷里去。
同时有人向陆威禀告此事,这事情也谈不上什么冤枉不冤枉,连家眷都不见了,这就是明晃晃的铁证。
事情被递到陆威面前,陆威立即勃然大怒,将怀里的少女向旁边一推,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木案。
“乌头那伙人,是将我这里当做酒肆么?!”陆威面上涨成紫色,李诨这人他知道,其人仪容出众,也有才智。不过他倒是并不是很关心李诨的才能,而是李诨把他这里当做酒肆一般来去自如。
哦,说来就来了。说走,带着妻儿跑的远远的了,这是将他当做傻子在糊弄吗?以为是一样的出身怀朔镇,他就会看在同乡的面上放他一马?要是人人都学他,那还得了?
“他走了多久了?”强行压下火气,陆威坐在胡床上问道。
“不知,不过估摸着应该有一个多个时辰了。”亲兵答道。
白日里人多眼杂,要想不惊动人带着妻儿逃走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估计应该是在天黑之后了。
“立刻叫上几个人去追回来!”陆威说道,“正好拿这几个人的头来养一养旗!”
得了这命令,亲兵立即出去选人去追。
夜色已经浓厚下来了,今日夜里并没有月光,没有光线的照射,前方黑洞洞的,道路两旁的树木在浓厚的夜色中越发显得如同鬼魅一般狰狞可怖。
贺霖骑在牛背上,双手手心里起了一层汗水,湿黏黏的叫人感觉十分难受。她身子有几分僵硬,双手不知道要抓住什么,道路两旁草木葱郁,但是却让她更加害怕。
男人们骑在马背上,为了防止被人发现,口里都咬着一段木枝,手中火把将前方的道路照出来。
这是她两辈子的头一回跑路!而且后面说不定还有人追,一旦被追回去,这后果她都不敢想。
想着她手里的竿子就朝身下的老牛打了一下。老牛很不满的发出一声。
“阿霖,别弄出声来!”那边崔氏带着儿子骑在另外一头牛上提醒道。
贺霖一听,感觉伸手在牛头上摸了几把,权当做安慰。她也不是想牛能走快点么,牛这种生物向来慢吞吞的,如果没有在牛尾巴上面放串鞭炮,那速度当真是能够急死人。
她垂下头,前方的光线传过来已经稀薄了,只能勉勉强强看清楚眼前很小一段距离,甚至都不能看清楚道路如何。
“娜古!”突然还带着稍许稚嫩的声音响起。
贺霖循着那声音的方向望过去,只看到李桓模糊不清的面庞。李桓长得要比同龄人都要快些,她印象中的十岁十一岁的男孩子,还是一个到处调皮捣蛋的小孩子。但是他已经有了发育的影子,轮廓渐渐张开来,身形也在向上窜。
看着莫名的竟然有几分可靠。
“嗯?”贺霖应了一声,还得注意保持平衡,免得自己从牛背上一头栽下来。
“会无事的。”话音里带着些许的沙哑。
因为光线实在是比较微弱,她看过去也只能看见他面容的大致轮廓,面色如何完全看不清楚,她也没听出来他声音里的不对。
她咧开嘴角,冲着李桓笑了一下。
这一夜当真是逃命一般,明明是李诨带着兄弟们炒了陆威的鱿鱼。但是一群人却要为了自己和全家妻儿的命和丧家之犬一般,仓皇逃命。
一群人半点也不敢在路上停留,哪怕是半分也不行,谁知道追兵会不会追上来?
如此埋头赶路到了天蒙蒙亮,才停下来,让牛马去吃草饮水休息一下,找个隐蔽一点的地方生火做饭。
贺霖一夜没睡,眼下老大的青色。眼皮差点就黏在了一起,不过她不能睡,次奴年纪还小,也帮不了什么忙,他此时被崔氏用布兜兜着绑在背上。崔氏也是一脸的倦容,面色不太好。
等到了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之后,崔氏和贺昭苍白着脸下来,准备煮食。
贺霖作为一个可以使用的劳动力,拿着好几个水囊去附近的水源汲水。和她一块去的还有李桓,一个女孩子去打水,做大人的到底还是不能放心,有个男孩去陪着好些。
贺霖脚下飘飘忽忽简直感觉自己要白日飞升了一般,她脚上踩在一块比较光滑的石头上,身子一斜,差点就要摔下去。李桓立即搀扶住她。
“阿惠儿,谢了。”贺霖被突然间的失去平衡把浓厚的睡意给吓清醒了,她抬头去看李桓,发现他的面色通红,而且红的有些不正常。
下意识的,她就伸手去抓住他的手掌。
滚烫的触觉让她吃了一惊,她伸手将他的脖子拉过来,额头抵在他的额头上。
李桓的体温已经烫的有些吓人了。
仔细看,他的嘴唇也已经开裂。
“你怎么不和阿姑说!”贺霖见着这孩子发烧,心里又气又急,开口问道。
李桓艰难的笑了一下,“家家忙呢,而且佛狸已经很闹人了,多我一个,家家就更加辛苦了。”
“那也不该将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贺霖听着这孩子的话,心里头难受的很,“不舒服呆在那里休息啊,干嘛跟着我出来?”
清晨的风还带着几丝凉气,他们的衣裳并不多能御寒,凉意透过几层衣物,覆在肌肤上缓缓的向肌骨内侵染去。
“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他站在那里,说道。
“你……”贺霖听后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她将李桓手里的那一个水囊拿过来。让他坐在溪水不远处的草地上休息一会,自己卷起袖子到溪水边将那些水囊按入水中。
待到那些水囊里都灌满水,她将最后一个水囊拧好,回过头一看,李桓已经靠着一棵大树,双目紧闭。
她将那些水囊抱在怀里走过去,随意拧开一个,将水囊凑到他唇上,接着口子上的水滋润着他干裂的嘴唇。
“阿惠儿,阿惠儿……”她轻声的一声声呼唤。在这里睡着怕会病情加重,她要把他叫醒。
“娜古,我难受的很。”李桓缓缓的睁开眼,吃力的说道。他一向在贺霖面前表现的和个大人一样,但是现在眼底里难得的流露出脆弱来。
“我知道。”贺霖见着他这样,心里很是担心,半点都不好受。这回家里孩子多,老大一般都是家里的半个大人,到父母面前撒娇这等事情,不管怎么轮,都不怎么轮到老大的。
她不禁心疼起这个孩子孩子来,她跪直身子,将他抱入怀中安抚了一下。过了一会,怀中的人咬牙起来,“该走了。”
贺霖手里拎着怀里还抱着好多水囊,李桓要替她来拿,都被她挡了回去。她没生病,射你好好的,这孩子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那她也只有帮他做一点了。
回到那个地方,将水囊都送过去,掐着时间喝了两碗粥水,她饿的慌,但是为了避免逃跑路上突然内急,也只能压着饿少吃一点了。
那边李桓头脑昏昏,拿到面前的米粥也没有半点胃口,勉强撑着喝了几口,回头见着弟弟眼巴巴的望着他,他便将手中的食物给了弟弟。
众人吃了食物稍作休憩,收拾好之后再次上路。
对于逃跑的人来说,白天说好不好,虽然光线充足,前方道路明朗。但是追兵循着痕迹追赶上来的可能性也会大很多。
实在是不敢耽误半分。
贺霖再次手脚并用爬上牛背,跟着众人一同向并州的方向行去。
走了这么两日,有一天突然从后面快速的窜出一骑来,这是原先就商定好了的,留几个人在后面观察是否有追兵。
“乌头,后面有陆威的人!”
李诨听到这样的话语,顿时脸色难看起来,“快!快走!”
贺霖在牛背上只听得一阵骚动,然后那边声音传来,“快点,快点!”
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才能让这群正在逃亡的人快些的,她也只能想到追兵快追上来了。
果然一群人迅速的动作起来,骑马的倒还好些,倒是骑牛的多是一些妇人孩童,难免反应不那么迅速。
贺霖好歹反应过来,这会都要奔逃了,估计也顾不上什么出声不出声,手里的木条朝着牛屁股就是敲下去。
“阿惠儿!”突然她听到一声惊呼。
贺昭瞧着自己的长子竟然直挺挺的从牛背上掉了下去,惊叫一声。
李桓从牛背上掉下,重重摔在地上,他才是体温搞得有些厉害,前一天咬牙撑过来的,他趴在地上,泥土的腥气扑面而来,他喘口气,艰难的站起来,爬上牛背。
牛背上不是什么好地方,颠簸的让他胃部翻涌,他睁大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再次从牛背落下,他趴在那里,呕了几次,但是他没有好好进食过,哪怕吐的胃都要翻过来了,吐出来的也没有多少东西,不过一趟带着黄色胆汁的酸水罢了。他擦擦嘴,再次爬上去。
李诨在马上回头,望见长子连续几次摔下去,他想到后面不知道神马时候就会追上来的追兵,他的脸上狠狠抽动了一下。
队伍不能再这么拖下去。
未几,他将手伸进了箭袋,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他将弓拉满,箭镞直直的对着地上的李桓。
李桓捂住胸口一抬头,见着父亲正持弓箭对着自己。这孩子一向聪慧早熟,哪里还不能明白。胸口上的手不禁颤动。
他望着李诨,面上甚至连惊讶都没有了,面上一片空白,“兄兄?”因为在病中,他嗓音嘶哑难听,但却也能听出里面的惊诧和颤抖。
“姑父!”贺霖望见,整个人都懵住了,只能下意识的喊了那么一声。她看着李桓就那么保持着跪伏在地上的姿势,抬着头望着父亲,一动不动。
“大哥,大哥!”贺昭抱着小儿子,高声向兄长求助。她已经不能发出除这两个字以外的其他发音了。
马嘶鸣声响起,贺内干手中马鞭打在身下马的臀部上,马吃痛,急速朝着主人要去的方向驰去,一骑飞快弛出,马上的人弯下腰,将地上的男孩揽住捞上马。
“乌头!莫要做糊涂事!”贺内干在马上大喊道,“虎毒不食子——!”
贺内干把外甥在马上扶好,“我带着阿惠儿,总行了吧!”
“莫要管闲事!”李诨吼道。
“呸!”贺内干一口浓痰吐出,“这是我外甥,阿舅还为大呢,难道要我管你家家!”
“快走!”李诨被将要追上的追兵逼得向自己儿子动手,此时他的心情好不到哪里去,他拉过马,手中马鞭朝马臀狠狠一抽飞驰出去。
李桓闭上眼,靠在身后舅父的胸膛上,待最初的恐惧过去后,面颊上两道浅浅的水痕缓缓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