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李桓的体温终究在逃亡的路上还是退下去了,贺霖原先十分担心,这一路马不停蹄的逃路,路上也没办法停下来给他治病,好在用厚褥子裹着出了一身大汗之后,热退了。
在这个感冒肺炎都能要人命的时代,贺霖简直是要快被吓死了,何况路上还出了那样的事情……
烧退了之后,李桓的嗓子哑了一段时间。而他也常常是发呆的时候多,和贺内干同骑在同一匹马背上,沉默的让人觉得有几分不正常。
当进入步六孤氏的地盘之后,一行人很明显的松懈下来,知道后面的追兵是不会追上来了。
众人找了个有水的地方,如今气候还算不冷,女人们拾来柴火,将水烧热一点后对付着擦拭一下身体。路上多有讲究,谁也没法抱怨。
贺昭自从亲眼看见长子差点被丈夫射死之后,即使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但是还会偶尔发怔一下。
妇人们洗浴的地方要隐蔽些,贺霖抓紧时间,把身子擦拭干净套上衣物算完,至于仔细的整理当真没有那个条件。
她慌乱的将袍子上的纽绊系好出来,那边正搭起几处篝火,男人们围在篝火旁商量接下来该往哪里去。
女人们有些正在河边将这些时日积攒下来的需要清洗的衣裳漂洗干净,有些正趁着日头还好,将长发洗一洗。
贺霖看着也有些意动,走到溪水旁,散了两条辫子,将头发按到水里清洗。
长发被溪水浸湿变得沉重起来向下坠,漂在水中。正经的沐发都是将皂角采摘来花上个好几个时辰熬煮成汁液,但是野外哪里来的这个条件,对付一下就过去了。她深吸一口气,将头扎进水中让发丝浸泡在水中。
她正趴着,突然觉得有一双手伸入她的发丝中轻轻骚弄着她的头皮。她一惊,从水里将脸抬起来,脸上的水让眼睛有些睁不开,贺霖伸手抹了一把迷了眼的水。
面前的男孩有些清瘦,面色苍白,甚至就是唇上的颜色也是淡淡的。他的眼眸比较沟渠黯淡了许多,眼下甚至有一层浓厚的青色,一看便知道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好好睡安稳过了。
“阿惠儿?”贺霖蹲在那里看着他有些发愣。
“嗯。”李桓应了一声,嘴角习惯性的扯了扯。
“你不去姑父那边么?”贺霖伸手攥住湿漉漉的头发问道。
十岁的男孩子在鲜卑人看来也是大人了,大人们在议论些东西的时候,即使不能发言也能去听一耳朵。
“我不想去。”李桓听到贺霖提到父亲,脸上立即沉下来,嘴角的那一抹笑虽然还在,但是冷了几分不止。
贺霖早知道他并不是普通的小孩子,她认知里的十岁孩子收到了惊吓会要母亲会放声大哭,但是自从那件事之后,她从来就没有见到李桓哭过一次,甚至在面对亲生母亲的时候都是没有半点要扑到母亲怀里哭诉的样子。
她可以说是看着这个孩子长大的。心里还是希望他能够像个正常的,无拘无束的孩子那般,有个正常的童年,快快乐乐长大。
但是她经过从怀朔镇迁到晋地一来,一路上的所见到的,还有不久之前逃亡路上遇到的事情,如果真的是一个正常孩子的话,那里还能承受f的了?
“……”他沉默了一会,“我给你沐发完后就去。”
“我又不是小儿!”贺霖见他真的要给自己洗发,心里觉得好笑,身子就往后面扬去。
“莫要乱动,再乱动就要掉水里了。”李桓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过来,拢过她湿透了的乌发轻轻按入水中,他垂下眼眸,双手为她梳弄那些长发。
贺霖的长相随了崔氏,一头乌发如瀑,即使年纪小,并不十分好的饮食没有阻止她发育的脚步,眉目正一点点的长开。
贺霖垂着头,原先还要伸手来拦住他。毕竟洗头发这事情,让一个男孩子来,又不是恋人,实在是感觉到耻度太大。
不过她去推,看见他的双眼,原本的动作也停下来。他眼里没有半点神采,果然即使看上去好像没有什么事情,但到底还是在心底里还是留下伤痛。
也是,怎么可能不难受呢。
他动作麻利的将她长发洗好,甚至还贴心的将湿发扭成一束,方便她拿着。
“我去兄兄那边了。”李桓站起身,当说到兄兄这个词的时候,他顿了顿。背过身向那些男人齐聚的地方走去。
贺霖手里提着他拧掉大部分水的长发,看着他的背影,一时之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男人们在火堆旁商定了,将家眷和孩子们安定在并州,然后男人们去投靠步六孤氏。
他们手上还没有什么本钱,真要自己揭竿而起,恐怕还没成事,就被人给灭了,不得不在别人那里效劳。
商定好之后,一行人向着并州进发。没了后面追兵的追赶,众人倒是都放开了些,虽然路上也有落草为寇的,但其中多比不得这支队伍里有刀上舔血的军士。
一路上偶有小骚扰,倒是平安。
“到并州了!”前头的人一欢呼一声。原本坐在牛背上被日头照得昏昏欲睡的贺霖被这一声给唤过神来。
她在牛背上眯起了双眼,看清楚前方的城楼。
世道兵乱多,连行走的民人脚下都是带着一股逃命也似的仓皇感,似乎生怕自己的动作不那么小心半分,或者是慢上半分,自己这条小命就算是没了。
纵然常言道,乱世人命如草芥,可是能活下来,哪怕只有一丝的希望,还是有不少人来抢夺的。
这么一行人说打眼也打眼,要说不打眼那也真的不打眼了。说打眼,是因为队伍里前后头都有一群青壮男子骑马照看。马,从来就不是什么容易得的东西,猪羊和马根本完全没得比,只有那些持刀的人才有。
贺霖还是头一回遇见正经的城池,好奇的很,来回打量。
不过入眼的满是土黄色的建筑,就是城墙也是这样的颜色。城墙上的城楼倒是好了点,但到底比起现代的那些楼阁还是差了点。
看来看去,好似也没有什么好看的。路旁又是饿的皮包骨头的那些民人,见着心里也不好受,只能低下头看着牛背上的毛发。
这么一群人进不了那些当权者居住的房屋,自然也只能到那些好像没了人烟的村落中区去。
时人安土重迁,轻易不会离开家乡。但是战乱连连,青壮男子被拉走做为兵丁,田无人种,留在家中的都是些老弱妇孺,在狼一样的胡人面前,哪里能保全?
因此空了的村落还真的不少。
一群人找了一处,暂时将妻儿们安置下来。
贺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要卷起袖子来干活了。
屋子里面因为有些时间没人居住,少的可怜的家具上都是一层厚厚的灰,屋子也需要重新修缮一下,不然到了下雨下雪,当真是外面大雨屋内小雨了。
她将身上的袍子一脱,穿着内里的衣裳,卷起袖子,吃力的打出井水,提到屋内,擦拭家具,待会还要放东西的呢。
正在打扫中,一只乌黑的老鼠从旁边窜出来,她眼疾脚快,一脚踩死,然后淡定的捻起老鼠尾巴丢到外面去。
在这里生存,还是把上辈子的那些矜持丢掉的好。
丢完之后,她洗洗手继续干活。
毕竟是做熟了的,很快就收拾了大半出来,屋子上面也是叮叮当当的响了起来,估计是贺内干正在屋顶上在修什么。
额头上起了一层汗珠,她抱着扫帚打扫完毕,地上也泼了一层水,确定不会扬起灰尘之后,再出去让崔氏带着孩子进来。
崔氏很少动手做这些,当初在怀朔镇,干这些的是贺霖。贺霖是带着上辈子的记忆,没有可能真的将这位容貌姝丽的女子当做自己的母亲,更多的是一种,既然你养着我,我也回报你的想法。
崔氏看着被打扫干净的屋舍,点了点头,怀里抱着的两岁孩子已经在母亲怀中睡着了。
贺霖将褥子铺好,崔氏将孩子放上去,盖好被子之后,她回头看着面上还带着些许尘土的长女,“你去洗面一下。”
“唯唯。”贺霖知晓崔氏不喜鲜卑人的那一套,用的全是汉家的礼仪。
其实她还真的很怀念,上辈子和老妈吵吵闹闹的时候,不过再怎么样也回不去了。
到了外面打了一桶水,蹲下来仔细的将自己的脸和手臂清洗干净,她洗完脸,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抬头,就看到李桓提着一只木桶站在那里。
不过他的面容和平常不一样,嘴角有一块淤青,淤青之上似乎有血迹。
“阿惠儿,怎么了?”贺霖站起来。
李桓看见她,回头就走。结果被她一把拉住。
“你被人打了?”贺霖抿紧唇,“是谁欺负你?”
“娜古,你觉得谁能欺负我?”李桓回首笑道,他这一笑牵动了伤口,逼得他把这笑容收了回去。
“是你兄兄?!”贺霖惊讶道。
李桓没有回答,他站在那里,最近他的身高隐隐约约有拔高的趋势,但加上饮食不是很高,就显得单薄。
他看着贺霖,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