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贺霖并没有和几年前刚刚从怀朔镇出来的时候一样,她也不过是食欲不振了半天,等到第二日清晨也就恢复过来了。不管怎么样,总要比自己莫名其妙的被人掳走要好吧?
贺霖这么想道。
鲜卑族的抢婚一直都有,后来拓跋部鲜卑大致将北方统一之后,实行汉化,鲜卑的很多习俗在汉化中已经被喊停了。但阴山六镇,为了保持对茹茹的高度战斗力,洛阳的汉化风是吹不到那里去的,因此鲜卑习俗保留了下来。
她头还是有些昏,作为一个女孩子,差点经历那种事情,就算那个人已经死了,而且死状凄惨。她心里还是愉快不起来。
清早她顶着晨光起来,默默的在庖厨里准备朝食,鱼已经被李桓处理好了,刮去鱼鳞剖开鱼腹,鱼肚内都是被清洗的干干净净。
她烧好水,将准备好的配料连同剁成块的鱼一同丢进滚水里。
灶台里的火烧的很旺,不时传来火星炸开的噼啪声。
她坐在火前,手中的木枝时不时将火堆捅开一些,好让火烧的更旺。
天气回暖之后,捡拾柴火都要比以前容易了不少,她不远处就是一堆木柴。火的暖意融在面上,烘的人竟然有几分的热,贺霖低下头,将双手反过来。她的手心指腹等处都是一层老茧,不复以前的细腻白嫩,贺霖深吸一口气,心中涌上一股难言的酸胀。
脸埋进双手里,泪水无声的指缝淌出。
过了一会,她吸了下鼻子,起身来舀了一瓢水将脸洗干净。
不管心里怎么难过,能活下去那还是要活下去。
至少她过得已经比很多人都要好了。
早上用的朝食是鱼汤,次奴闻到香味欢呼一声,被崔氏一瞥,顿时赶紧收起了自己满脸欢脱的笑。
毕竟就不是什么正经的世家,贺家不管祖上是如何的显赫,现在就不过是个平常的鲜卑人家。崔氏为世家女,但是这头教儿子,那头儿子跑出去和其他的小孩子一闹,回家里又成原样子。
“姊姊,明日还会有肉吃吗?”崔氏讲究食不言寝不语,所以次奴憋到将朝食用完,才来和姊姊说话。
次奴说到肉,一双眼睛都在放光。
“那也得看能不能摸到鱼。”贺霖说道。
“那我也帮姊姊和阿兄摸鱼!”次奴嚷道。
次奴渐渐到了跟着父兄后面走的年纪了,家里没有亲阿兄,他就把李桓这个从兄当做阿兄。
“你不要去,你去了还指不定会怎么样呢。”贺霖伸手在弟弟头上敲了一记。
这时,外头传来了李桓的声音,“娜古,好了么?该走了。”
次奴听见李桓的声音,迈着两条小短腿跑到门外面去。
贺霖将东西收拾好,篓子背在肩上走出去。
李桓正蹲着陪着次奴玩,他随意扯过路旁的几株野草,手指灵活上下翻动,编织出来一只草绿色的小蚱蜢。次奴伸手去捏住草蚱蜢背上多出的那一段草梗。他一动,小蚱蜢也跟着上下跳动。
“好了,阿兄和阿姊出去了,次奴可以和佛狸玩。”李桓伸手摸了摸次奴的头顶。
两人走在路上,贺霖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而李桓也没有开口说话。
贺霖想起他前不久才杀了一个人,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动手杀人,这在她看来简直不可思议。但是在这年头,什么都有可能。
十二年了,在怀朔镇见着鲜卑人高车人匈奴人和茹茹的厮杀,迁出怀朔到了并州,她也该明白了。
“我不知道以前你还会织蚂蚱。”贺霖随便找了个话题说道。
“那个啊,是以前还在怀朔镇上的时候,闲着无聊便和人学的,原本想编一个给你,但你一向对这些不喜欢。”李桓笑道。
贺霖顿时一阵卡壳,她想了一下,自己好像也从来没有特意表现出小孩子的特点来,崔氏从来不是一个会宠爱孩子的母亲,而贺内干也常常有事在外。一来二去,她也不强迫自己去装出一个孩子样子。
“不过现在正好,次奴和佛狸他们也喜欢,总算是没有白费力气。”李桓抬头来,今日的天气不错,阳光正好,满眼的翠色,路旁一株不知名的紫色花朵。
“等一下。”
贺霖看着他突然停了脚步,然后走到路边在一堆花草里不知道在翻些什么,等到抬起身走过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朵秀气的紫花。
“别动。”他嘴角扬起,说着手就伸到她发鬓旁边。
贺霖愣住,她眼里看着李桓嘴角浮现出的笑容,那抹笑不像是少年突然心血来潮戏弄同伴。
“好了。”李桓将方才采摘的紫花戴在她发鬓上,他离的远了些,仔细的看了看她,满意的点了点头“很配你。”
贺霖有些不自在的伸手去摸发鬓,她两辈子加在一起,这还是头一回戴花,“会不会看起啦很奇怪?”说着就要把挂在发丝上的花拿出来。
结果被李桓伸手抓住手腕,他带着些许强硬的味道让她的手指从发丝上移开。
他原本抓住她的手腕,后来改为握住她的手。
眼下正是万物生发的季节,走在山路野径间,自然一股扑面花香,沁入心脾。
贺霖下意识的就觉得不太对劲,以前李桓牵着她的手,她也笑笑过去了,但是他都十二岁了,十二岁的男孩子虽然在她看来还未曾长大,但是十二岁正是青春期的入口,模模糊糊的对于□□认知也有了萌芽。
再这么下去,也不妥当了。
“阿惠儿……”她才出口,结果李桓转过头去,不看她了。
“今日应该能挖到不少荠菜吧?”他自顾自的说道,面上还带着笑容。不过手还是在握着她的手,半点也看不出什么不自然的地方。
“……”贺霖被拉着走,看着他的背影,一时间也干脆选择了沉默。
野外果然有许多野菜,荠菜自然是有的,而且不少。贺霖穿越前老一辈有三月三荠菜煮鸡蛋的传统,她也不爱吃煮鸡蛋,觉得腻的很。现在鸡蛋都是难得的补品,还能拿着去换几匹布回来,谁家有个会下蛋的母鸡简直就是宝贝。
当然贺霖家是没有的。
贺霖想起来都有些遗憾贺内干怎么没想到去抱只母鸡回来呢。
她在草丛中蹲下,将一株株荠菜拔出丢进篓子里。
做了一会,额头上起了一层薄汗,又有几只蜂蜜飞过来采蜜,李桓走过来将她拉开,免得一个不小心就被蜂蜜给蛰了。
两人坐在一旁的草地上休憩的时候,李桓仰头看着头顶的蓝天一会,突然开口道,“我娶你吧。”
贺霖原本还被太阳晒的浑身舒服,听到他这么飞来一句,无异于耳边一记响雷炸开。她呆坐在那里,瞪圆了一双眼睛,她估计自己这会脸上都是僵硬无比。
李桓白净的脸上浮现一抹红晕,他见着贺霖瞪圆了眼睛和看鬼似的盯着自己,心底一股不满冒出来。
“有甚么不好?”他问道,“你我本来就是幼时相识,都是知根知底,有甚么不好?总比对着不熟悉的人好吧?”这话里带着少年莫名的委屈,“而且,”他打量了一下贺霖,“你也没有嫁妆。”
贺霖伸手抓住李桓,手就往他头上死命的揉。李桓的发式和普通鲜卑人也没什么不同,头发分成几股,梳成几条蜈蚣辫,十分非主流。
“你个臭小子在胡说八道个什么啊!”贺霖恨不得对着手下的少年掐脖子,这混小子说的那话是说她没人要吗?!
“我才没呢!”李桓被她揉的厉害,心火大起,就去抓她,“我才没有胡说,你没有嫁妆,我娶你。”
“难道你还有聘礼吗?!”贺霖简直是想把这家伙给揍一顿了。
“你多大?就想着娶妇了,书读了多少,个子才多高!”
“和我一样年纪的家里都有个小妇人了!”李桓抓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扯下来,他胸脯上下起伏,“你到底是怎么了?一说这事,你就把我当小儿看!”
“你本来就是!”说到这里,贺霖深深吸了口气,“你看,你才十二岁,以后还会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人生在世几十年,你有足够的时日去看这世上的一切,你会遇见很多人。你现在只是在并州,看到的也不过是我,到时候你出息了,可以看到更远的地方。到时候就觉得我不好了。”
这么一番话说完,贺霖简直觉得自己就是煲了一锅心灵鸡汤,给李桓这个才踏入青春期的小少年灌下去。
“……”李桓望着她,蹙眉抿唇,乌黑的眼里亮的怵人。
在贺霖以为这个小少年终于是要把那个荒谬的可笑的念头丢开之后,她听到这么一句。
“天下之大,与我何干?女子之多,与我何干?”
他嘴角带着些许冷笑,和他的年纪十分不符。
“天下之大,可是我家连自己的生计都不知道能成多久,挣扎求生。”他噙着嘴角的那抹冷笑道,“那么和我又有甚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