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在洛阳一代扫荡,步六孤荣有意进入洛阳,然后以洛阳为据点,和河北的陆威厮拼一场。
步六孤荣此人,看似豪气冲天,其实精打细算,对于对手,百般试探小心翼翼的很。
李诨和其他将领一同坐在中军大帐里,商量扫除洛阳周围的零碎。然后搜集那些四处逃逸的元氏宗室,上个天子被丢到河水里的时候不过才两三岁,才没有什么直系皇子出来,先帝的皇子都没有几个。先将洛阳附近拿下,找出与先帝一系关系较为亲近的宗室,扶持一个傀儡天子。学一学那曹孟德挟天子以令天下。
李诨初来驾到,相比于跟着步六孤荣出来的那些将领,李诨在步六孤氏的阵营中的确是势单力薄。不过他也是善于经营的人,那些将领看不惯他,私底下当然也有些许举动,但是步六孤荣要用他,最近更是频频召他商量要事,这架势摆明就是要将他当做心腹看待。
“乌头,此事你怎么看?”步六孤荣听完一个将领的话,转向李诨。
李诨听闻之后,他坐在胡床上,抱拳答话。
“臣觉得,此事先将洛阳四周的宵小之徒全数拿下。”
“那些小人何足挂齿,不过是趁火打劫之徒,怎能和将军的大事相提并论。”一个乱虬男人带着些许不满嚷道。
那人是步六孤荣的侄子步六孤肇,说起来,步六孤荣和这位侄子看着也并不相似,步六孤荣长得肤白貌美身姿颀长,但是这位侄子却长得五大十粗,面貌颇有些上不得台面,相比较之下,步六孤肇倒是更像汉人口中粗鄙不堪的胡儿了。
“前锋都尉所言甚是。”李诨也不会和步六孤肇当场争持什么,况且也没有这个必要,“只是常言道,蚍蜉撼树。即使那些小人不值一顾,若是多了,到底还是有些碍手碍脚,施展不开。”
“好了。”步六孤荣修长的手指在面前的几案上敲击几下,“此事便如乌头所说的去做,打听一下太原王之子元悟是否真的在清河崔氏的府上。”
商议完这事之后,再将粮草调运这等头等大事细细谋划一番,众人从中军大帐里告退。
走出帐外,步六孤肇给了李诨一个难看的脸色,鼻中轻哼一声转头就走。
这一幕正好被贺内干看到。
等到人都走远了,贺内干才跟上来,在李诨身后问,“这要紧吗?”
李诨笑了笑,到了进了帐子,才一屁股坐下来,“有甚要紧的,那个人……”他伸手隔空指了指,“不必过多在意他。”
一个心里想什么就全部摆在脸上的人,又有什么好忧虑的?这种人想要交好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有事要交给你去办。”李诨面上带着笑意说道。
“哦?甚么事?”贺内干大大咧咧的坐下问道。
“让你到崔岷那里去一趟。”李诨道。
“崔岷……”贺内干起先没有注意,这个人名在他的舌尖上绕了几个来回之后,他突然睁大眼,惊讶不解的望着面前的李诨。
“没错,他就是你家阿崔的兄长,好像当年就是他带人将你和阿崔赶出来的吧?”李诨说着,喝了一口温汤。
当年崔氏的那事,想要瞒也瞒不住。他还记得那个倔强的少女,明明已经恨的透彻心扉,却偏偏要以最高傲的姿态好好的活下去。
“那家人也太迂腐了!”贺内干想起当年的事,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但是回想起来他还是有些气难平。
“好了,汉人的行事和我们不一样,而且当初的事情真算起来,也是你错。”李诨摆弄着自己面前的陶具,他倒上一杯热汤递给贺内干。
“他们就是迂腐。”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李诨听出贺内干话里的不忿,出言道,“这一次我要你到崔岷那里办事。”
“哦,是去他家抢粮食么?”贺内干反问道。
“嘿!你这点出息!”李诨哭笑不得,“将军听到消息,太原王的世子在他府上,你去崔岷家中,将太原王世子带回来。”
“那没有甚难的。”贺内干说道。
“就怕崔家不认,崔家与太原王的这个世子有交情,包庇他也不是甚么怪事。你到时候见机行事。”李诨说道。
贺内干抱着环首刀嘿嘿笑了两声,“行啊,”说完伸手就在李诨背上重力拍了两下,拍的李诨一口水就呛在喉咙里。
李诨顿时咳的死去活来。
“你个混账,是想害死我吗?!”他好不容易顺通了气,抬起头来涨红着一张脸抓住贺内干就打。
这两人向来是胡闹惯了,贺内干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如果他们不认的话,我可以用强的么?”闹完,贺内干坐起来问道。
“别真的动他们。”李诨笑了笑,“这些士族最是通时务的,不会为了个世子就让整个家族都栽到里头去,只要小小吓一下就好。”
“那也行。”贺内干听后点了点头。“毕竟也是娜古和次奴的舅家,阿舅为大,也不好为难他们。”
“可惜他们不会认。”李诨听他这话出言打击道。
“不会认?”贺内干笑得有几分诡异,“眼下的确是不会认,但是若是你我皆有了出息,他认还是不认?”
李诨嘴角勾起一抹笑。
步六孤氏的大军压入洛阳,洛阳一代自从出了几年前的那件大事之后,便没落了下去,周遭小鬼或强或弱,几次打下来,大军攻进洛阳,原本辉煌的洛阳皇宫如今也只是一个野草场了。
攻下洛阳之后,向洛阳周围地区渗透过去。
清扫完之后,步六孤荣带领大军进入洛阳城,洛阳城的繁华已经不再看见,望见的倒是一处处破败的景象。
之后几日,清河崔氏的门前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郎主,大事不好!”家仆们顶着一头一脸的汗,顾不得擦拭整理仪容。待到房舍前,廊上竹帘垂下,只可看见竹帘内的那一处博袖。
“怎么了?”屋内传来男声。
“有、有一群……”那家仆颤抖着,连话都说不利索。
“无事,是我来了!”贺内干带着大批的军士浩浩荡荡从正门闯入,并不是所有的世家都有那份能在乱世里和乱军对抗的能力。
帘子内的人听见这一声粗犷且十分生硬的汉话,眉头皱起来。
崔岷放下手中的笔,自己起身,让随侍在一旁的小童将垂下来的竹帘卷上去。
竹帘缓缓卷上去,崔岷看清楚站在自己面前的都是一群杀气腾腾的鲜卑人士。领头的哪一个更是褐发碧眼,端得一副胡儿模样。
这幅模样在汉人看来十分丑陋不堪。
崔岷厌恶的蹙了眉,转首过去不想和这些鲜卑人直接说话,他招过来一个小童,让小童代为转话。
“哟,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这里装模作样呐,大舅子!”贺内干瞧着他这架势,从心底里就厌烦起来。
“和自家人说话,来个奴婢传话,崔家就是这样的?”
“休得胡言乱语!”崔岷哪里容忍的了一个鲜卑人来和自己家攀亲?他原先也没有认出那个胡人是谁,方才那人开口一个大舅子让他想起什么。
“鄙人并无女弟。”崔岷冷冰冰的答道。
“罢了,我今日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和你认亲的。”贺内干早就知道会是这么一个结果,“我等奉大将军之命,迎回太原王世子。还请郎君勿要阻拦。”
站在廊上的崔岷阴沉着脸色,他一抬眼,院子里的军士甚至已经有人将手扶上来环首刀的刀柄,鲜卑军士有多不讲道理,曾经在洛阳定居过的崔家也清楚。
当年灵太后当政的时候,因为多度侵犯到鲜卑士兵的利益,鲜卑士兵们直接就找到了那个汉人士族家里,将父子三人活活烧死,最后认尸的时候还是凭靠着发髻上的发簪来辨认。事后灵太后也未曾将此事认真处置过,杀人的那些军士也未曾受过责罚,此事便不了了之。
当初还未曾乱起来的时候便是如此模样,如今天下大乱,还能指望这些只晓得杀戮的鲜卑人会懂的半点礼义廉耻?
“……”崔岷脸色变了又变,“此地不是你们该呆的地方,出去!”
“将太原王世子请出来,我们立即离去!”贺内干喝道。
此时已经有鲜卑军士手扶在环首刀刀柄上,缓缓将刀身拔*出,金属的磨砺之声,听得人不禁浑身发寒。
崔岷气的广袖下的手颤抖不已。但是此时不宜和这些人撕破脸。
“……”他看了一眼旁边服侍的小童,小童会意将竹帘放下,挡去外界的视线。
帘子内那抹身影向远处移开去。
“哎?这是要做甚!”连宽望见大为不解,“难道还想要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跑了不成?!”
“他哪里是要跑,跑也跑不掉,一大家子呢,他是去劝那个世子了吧。”贺内干挑起半边眉毛说道。
“那还把那个鬼物什放下来作甚?”连宽不解。
“不过是挽回些许掩面罢了。”贺内干答道,“毕竟被人逼迫在他看来也不是甚么光彩事情。”
“这样……”连宽面上还是有些想不明白。
崔岷一路走到一处院落前,他踟蹰一二,令人将院门打开。
院子并不大,但是胜在别致,里面的人听到动静,将门打开了,走出一个少年来。
“崔郎?”少年看着崔岷有些诧异。
“有人来了,说是要找世子。”崔岷叹了口气说道。
面前的这个少年便是太原王世子元悟。
元悟立即脸色苍白,他倒退了一步,“崔郎可是将我出卖了么?”
“我未曾做过这等阴险之事。”崔岷摇摇头。
“那、那么……”元悟苍白着脸庞,眸光躲闪,过了一会他求救一样的看向崔岷,“那么崔郎可保我性命么?”
两年前的那一场兵乱简直骇破了他的胆,原先高高在上的宗室竟然会如同待宰的牛羊一样,被镇兵丢入滚滚河流之中,他的父亲太原王便是死在那一天。此后便是颠簸流离,简直让他不忍再回想。
“世子,此事或许也不是一件坏事。”崔岷叹了口气,他走上前去,将那位少年扶着出来。
“或许是上天降福于世子也说不定。”崔岷在元悟身旁叹息道。
如今谁又能真的分得清楚,是福还是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