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难得的亲自到大将军府上,自己去见女儿。
崔氏向来冷情,对儿女们不甚亲近,甚至到了现在,她所出的最末的一儿一女对她这个母亲还不如乳母来的亲近,但她也从来不在意就是了。这一回她倒是罕见的上了长女的门。
贺霖听到崔氏自己亲自上大将军府,吓了一大跳。连忙亲自去迎接,她站在门内,见着崔氏在侍女的搀扶下下了牛车,她自己上前扶着。
“家家有甚事,让儿去就行了,怎么能够劳动家家呢?”贺霖扶着崔氏走上内堂说道。
内堂是主母会见客人的地方,里面放着几张装潢华丽的大床,贺霖扶着崔氏上了床坐下,让侍女去端茶来。
崔氏是汉人,北方汉人其实也喝羊牛奶做的酪浆,但是南朝的茶汤也喜欢。
崔氏接过侍女奉上的茶汤,抿了一口缓了一会才说道,“不必了,反正也就这么一段路,我来还是你去都一样。”说着她叹了一声,“这一回来,我也是有事。”
贺霖点了点头,要是没事,崔氏也不会亲自上门了。
“家家?”
“就是你家姑父继室的事情。”崔氏叹了口气,“当初晋王来信问你阿爷,我说了步六孤氏为人性情跋扈,从当年先帝一直到现在,从未变过,这等性情,宜家宜室无从谈起,更何况做人继室更是要小心谨慎,她哪里能做的到?等到位置一高,说不定就是要开始闹事了。”
崔氏这话罕见的很不客气,贺霖听后愣了愣,转念一想就想到了崔氏的意思。
“家家的意思是……”
“我怕她是要做大骊姬。”崔氏说道。
大骊姬贺霖是知道的,晋献公的宠妃,立为君夫人后便害死了太子申生,让自己的儿子做太子。
贺霖立刻严肃起面容,坐在崔氏身边想了想,李桓如今在洛阳辅政,朝堂上可以说在他的手下风气一变,整个形势也是蒸蒸日上。她可不想这么好的局面被别的人摘了果子。
“那要怎么办?”如今朝廷的册封都已经下来了,这可以算是她公公的私事,她这个做小辈的也不好去说。
“小心谨慎。”崔氏说道,“尤其你们和晋王,一个在洛阳一个在晋阳,父子亲情十分重要,莫要让旁人离间了去。”
那个旁人是谁,崔氏和贺霖心知肚明。
贺霖在李家这么几年,也渐渐看得清楚了,李诨和李桓这对父子,估计前辈子就是一对仇家。
她就从来没有看过李诨打除李桓之外的儿子过,那些个孩子年纪幼小,调皮捣蛋上屋揭瓦什么都敢的,闹起来一个比一个混账,但是她还真的没有见过李诨动气打过他们。李诨出身就那样,听说在前院里还搁着一根棍子,脾气上来了还能对着大臣打。在后院能把李桓打的鼻青脸肿,但就是对其他的儿子没动手。
“大王和阿惠儿,就是前辈子的冤家。”贺霖想到这里也不由得摇头,她两辈子都没见到这种父子,就是贺内干对儿子们一视同仁,要打一起打,谁也别落单了。
“实在不行……”她沉吟道,最关键的还是步六孤氏有儿子,要是那个小孩子一时不小心出了个什么意外没了呢?步六孤氏就算再有野心也白搭。
好像要是实施起来,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带去晋阳的那些人,若是有心也一定能够寻到些许蛛丝马迹。
这个想法只是在心里冒出来,然后贺霖立刻吓了一大跳。她一股寒意顺着脊柱升到脖子后。
竟然想着对一个小孩子下手……
“大娘,怎么了?”崔氏见到女儿面色苍白,出声问道。
“不。”贺霖摇摇头,她很快就将心里那股情绪给压了下来。不管母亲如何,小孩子到底是无辜的,要对付,那就对付大人。
“那么家家觉得呢?”贺霖轻声问,她对这种事情并没有多少经验,就她来言最好的莫过于给李诨送美人,步六孤氏再貌美也是年近中年,不过瞧着李诨的后院,好像他是喜欢贵妇这一款的?
“小心,防人之心不可无。切莫要和她离的太近了。”崔氏说道。
“儿知道了。”
送走了崔氏,贺霖一个人想了挺久。她原先以为步六孤氏就是一个以色娱人的妾侍,即使以前是皇后,现在就是个没毛的凤凰不如鸡,没想到她还能有那么大的能耐。
贺霖不像李桓和贺内干,不把这个家里除了女子几乎都死绝了的前皇后当回事,大骊姬还是个蛮夷,戚姬基本上除了她自己就没个娘家人可以帮手的,要不然她还记得有个郭女王,这三个不是把太子和皇后逼的恨不得跳河了,就是把原配和太子给逼死了。
李桓终于择选了一个十分合适的人做长吏,各个位置上都有合适的人,然后他也不必事事躬亲,和小吏抢活做了。
他回到大将军府,见到贺霖出来迎接,贺霖因为贺昭的缘故,身上装束清淡,头上也就是个坠马髻和几根白玉簪子,他看到偏偏觉得如同清水芙蓉一样,爱不释手的。
“今天家家来过了。”给李桓换过衣裳,她坐在榻上说道。
“舅母今日来了?”李桓也知道崔氏对儿女们向来冷冷淡淡,听贺霖这么说也有些好奇,“这可难得,舅母应该是有事吧?”
贺霖点了点头,就将崔氏和她说的话一股脑的告诉了李桓,李桓听后坐在榻上,一只手靠在身边的凭几上,他听着贺霖说完点了点头。
“看来还真的不能小看了她。”李桓笑笑,“莫要太过担心,她是兄兄身边的人,我就是想不去注意她也难。”
“你也别小看妇人手段了。”贺霖瞧见他那个样子下意识的就要打击他。
“对了,过几天你吩咐下去,让人准备着去晋阳吧。”李桓说道,“这一回兄兄的意思是不搞什么册封仪式,只要家里人见一见就可以了。”
一般来说继室的地位都比原配低,李诨这么处理也是给足了贺家面子。
贺霖点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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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六孤氏对自己竟然没有个册封仪式很不满意,贺昭出身六镇鲜卑富户,都能有个像样的册封礼,她出身远远比贺昭要好上许多倍,甚至是前国母,凭什么要她比贺昭矮一头?
李诨晚上来步六孤氏房中听到步六孤氏如此质问他,他伸手抚平了身上袍子的褶皱,“世间向来规矩如此,继室总是要比原配低一头,而且她为下官操持家务生儿育女这么多年,下官不忍心连这点脸面都不给。”
李诨对步六孤氏向来十分宠爱,听着步六孤氏的质问也不生气,反而是温言抚慰,“何况不过就是一个典礼而已,下官不认为有甚重要的。”
步六孤氏被李诨这一席话堵的无话可说,她瞪了了李诨一眼,李诨笑呵呵的也没去计较什么。
步六孤氏在李家这么多年,也渐渐摸清楚了李诨的脾气,对于貌美女子,李诨自然是温香惜玉,唯恐美人儿在自己这里有个甚么闪失。
“好了,别气别气。”李诨上来安抚她,“最近有人在南朝买了一批上等的吴锦,去看看?”
吴地的锦帛也比较有名了,步六孤氏看他一眼,似笑非笑,“好。”
大丞相府里要有新的女主人,虽然这一次只是受了朝廷的册封,不搞什么典礼了,自家人关起门来吃顿饭认一认就算,但满门的奴婢还是打扫准备,在洛阳的世子和世子妃也要回来,半点都马虎不得的。
后院内,侧妃王氏和高氏正在手谈。
高氏出身渤海高氏,同王氏出身太原王氏一样都是士族,按理说她们这种出身的,就算是庶出也能嫁的不错,可时局如此,只能徒唤奈何了。
“听说那边最近可是春风得意。”高氏持白,瞧着面前的棋盘,淡淡说道,她才二十出头,正是青春貌美的时候,加上出身良好,瞧着步六孤氏平白无故的就被扶正,心下很是不甘。
若论容貌,已经是半老徐娘。要说性情,那更是不行,一天到晚缠着大王不放,步六孤氏自己吃肉,却连个汤都不愿意给别人留。
“这人喃,都有自己的福运。”王氏到了这会早就想开了,不急不躁的,说起话来也没有一股酸气,非常平和。
“阿王,这说起来是这样,难道你就不纳闷?”高氏手中棋子落在棋盘上,冲着王氏笑了笑。
“以前王妃在世的时候,就她最不安分,明明就是个侧妃,偏偏要行事高调,处处压王妃一头才好。”高氏想着以前步六孤氏的为人处世连连摇头,不管以前身份怎么高贵,都成了妾侍,还得意个什么劲儿?
说是前皇后,可是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啊,要说步六孤家的皇后,还有一个被废了的正在洛阳哪家寺庙里吃斋念佛呢。
“那会也亏得王妃仁慈,没有将她怎么样,到了这会王妃不幸……”说到这里高氏抬起袖子作势擦了擦眼下,好似那里有眼泪一样,“她接了这位置,我们日后还不知道要如何难过呢。”
王氏已经育有一子,只要孩子平安长大,就算是庶子,凭借着如今李家的势力,日后也是一个富贵的命。
王氏对这些看得倒是开的开,“还能怎样,难不成能将我们这些侧妃统统休回家去?”
高氏听了掩唇一笑,“阿王真是会说笑话,我们都是大王请封了的侧妃,她怎能自作主张将我们赶回去?”
“那不就成了?”王氏一子落下,“大王自己有脚,喜欢到哪个人那里去,她还能管?”
高氏点点头,唇角露出一抹笑来,“说起来,世子和世子妃也快来了吧?”
“从洛阳到晋阳少说有十几日的路程,不过算算也快到了。”王氏说道。
“呵……”高氏突然轻笑一声,王氏抬头看她一眼,落下手中的棋子并不言语。
李桓和贺霖用了十几天从洛阳赶到晋阳。
两人乘坐同一辆宽大的马车,一路上贺霖都是闷在车内,洛阳到晋阳的官道上灰尘滚滚,她不想打开车窗吃一口沙子,只能和李桓一起在车里头下棋看书什么的,其中李桓还想做一些不和谐的事,被她一脚踹开老实了一阵子。
“郎君,晋阳到了。”外头的苍头奴禀告说。
李桓一把扯过贺霖,在她脖颈上狠狠吮了一口,听到外面苍头奴禀告的声音,随手扯过一边的被褥将衣衫不整的贺霖一包。
“嗯,我知道了。”他道。说完他带着些遗憾看着面色泛红的贺霖,要是路还长点,他干脆就把事做全算了。
贺霖狼狈不堪的抓过被褥把自己包起来,方才苍头奴的声音她也听到了,连忙坐起来整理身上的衣襟整理整齐。
“你就是爱胡闹。”她整理被李桓弄得快要散掉的发髻,没好气的说道。
李桓瞧着她在整理,送过去一块铜镜。
“你要是给我了,我就不胡闹了。”李桓一句话险些没把贺霖给气死,她知道李桓是那种越反抗他就越兴致高昂,等到顺从了,他也温柔如水。
“这会要是闹出个孩子来,传出去脸还要不要?”贺霖将头上发髻整理好,戴上素净的玉簪子,身上被扯开裙带也系好。
“兄兄都扶正阿姨了,我给他添个孙子算甚?”李桓瞥了一眼她将胸口的春光遮挡好,有些懊悔。
“你呀。”贺霖没好气的伸脚踢他。
李桓一行人前后都有卫队,马车豪华宽大,那架势一看就知道主人非富即贵。
浩浩荡荡的队伍入了城,贺霖在车中赶在到李诨的大丞相府之前,把自己收拾的能见人了。
李桓的车还没到大丞相府,那边已经有李诨派出来的人在门口迎接。
马车挺稳之后,李桓扶着贺霖从车内出来。
贺霖看着面前的大丞相府有些恍惚,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回晋阳了。
“世子,世子妃。”李诨的长吏站在两人面前,神态恭谨,“大王请世子和世子妃进去。”
“嗯。”李桓点了点头,扶着贺霖进去。
贺霖这还是头一回到这个大丞相府来,她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你们来啦?”上了堂,李诨坐在主位上,见着儿子和儿媳笑得慈祥。旁边坐着一个着靓丽锦衣的美妇人,手持一把长柄团扇正冲着李桓和贺霖微笑。
贺霖抬头看了一眼,就认出那个妇人就是步六孤氏,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步六孤氏的眉眼里都是一股得意。
她想着,便对李诨微微福了福身。
“娜古,如何?路上还好吧?”李诨让李桓和贺霖在另外一张大床上坐下,温言问道。
“儿在路上一切都好。”贺霖答道。
她笑得有些腼腆,李诨见着担心她这一路上从洛阳来晋阳,都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便让人给她上糕点,上好的酪浆之类。
那嘘寒问暖的样子,简直好像贺霖才是他亲生的一样,李桓被丢在一边,也不尴尬,他微笑着听李诨对着贺霖说话。
步六孤氏在一旁冷冷瞧着李诨对媳妇比对儿子还热心,方才贺霖随意福了福身,并没有口呼王妃或者是家家,再加上李诨对着贺霖热情过头的样子,心中更是不快,她似是无意又带着些许高傲,“怎么娜古穿的如此素净?大好的日子里也该好看点才是。”
李桓听了眉头一皱。
贺霖低头,“因为阿家走了才一年,做小辈的哪里敢穿的花花绿绿的呢。”
这句话好似一巴掌抽在步六孤氏的脸上,贺霖口中的家家自然是元妃,她这个后来扶正的在元妃牌位面前还得行妾礼,元妃是她的阿家,那她这个继室是这个世子妃的什么?
还有,阿家走了一年不敢穿艳丽衣裳,是不是在说她这个继妃穿的俏丽,是无视元妃么?
从小到大,除了长子被步六孤肇抱出去那一回,还没有经历过多少不顺心的步六孤氏立刻涨红了一张俏脸。
她看向李诨,要李诨出来给她说几句话。就算她是由妾侍扶正的,那样应该是世子妃的阿家吧?
谁知道李诨这会只顾着看贺霖,没有注意到那边步六孤氏投过来的眼神,他重重叹了一口气,“你说的极是,哎,你姑母才走一年,做小辈的实在是应该表示一下孝心的。”
贺霖眼瞅着那边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的美人脸,嘴角抽了抽,差点憋不住笑出来。
“你这孩子不愧是跟着你家家读书过的,在礼仪这上面想的的确是要比我这个大老粗要多。”李诨似有感叹。
当年那么一拨人里头,全部人读过的书加起来还没有崔氏一个人多。
贺霖想不明白李诨为什么会有这种感叹。
“当年你姑母辛苦持家,我在外奔波,家中若是没有了她,还不知道是甚么样子,这么一想,我的确是亏欠她良多。”李诨和贺昭,以前也是有些吵闹的,但人一去,记着的也都是她的好了。
贺霖见着李诨身旁的步六孤氏脸色更坏了。
当着她的面怀念元妃,一屋子都得跟着李诨回忆贺昭生前的那些好处,她这个扶正的更是不能打断,可是众人说这些有好像在打她的脸一样,好像她不贤惠,做不到贺昭那种程度。
贺霖故意说道,“当年姑母生下大娘,正值寒冬,儿和阿惠儿顶着寒风去钓鱼,姑母顾不得还在月子中,让孩子们喝汤。”
那边的李桓自然是接过了话头,“那会家家做的鱼汤真是鲜美,如今富贵之后吃了再多山珍海味也比不得那时候的一碗鱼汤了。”
话题引了过来,两父子倒是说的上话了。
贺霖坐在一旁,她好像忘了那边的步六孤氏,更加没有去服侍这个新婆婆的举动。她坐在床上,低头喝一口酪浆,听着两父子的对话,偶尔还会说上几句。
这么看来,步六孤氏倒像是一个外人了。
贺霖回想起崔氏和她说的话,野心这个东西,不是她去讨好步六孤氏,步六孤氏就不生起野心的,与其想着去讨好,还不如花费心思来让李诨和李桓来培养父子亲情。
至于步六孤氏心里怎么想,那是步六孤氏自己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