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苏家小姐一进来,众人便瞧见了她身上与燕王妃一般无二的衣裳,顿住目光在二人身上打转,擎等着看燕王妃如何应对——”语罢,说书先生又将惊堂木重重一敲,没了下文。
便是女子之间的小争小斗,这么一讲也是很吊人胃口的,说书先生这一停,底下的人可就不乐意了,催促道:“接下来呢?那苏家小姐此举怕是要惹恼燕王妃了吧?”
说书先生慢悠悠合了手上做样子的折扇,颇有些欠揍地说:“那可就是下回的事儿了,我今儿只讲到这儿,剩下的呀,不讲喽。”
这说书先生惯是如此,一旦有了什么大家感兴趣的,他就只讲一半,如此一来,便是为了听剩下半截儿故事,这些客人明儿也会再来,生意可不就要再好些了。
大厅嘘声一片,对说书先生这行为瞧不起得很,只是又都惦记起明日有没有事,还有没有时间再来。
在李昭烟这儿算不得什么的一桩事儿经过了这么一渲染,顿时让她自己也觉得很有意思,不由得好奇明儿会怎么讲,只是他们此行是为了去看苏楚陌在死亡沼泽林的私兵,断然不可能多留一日。
如此想着,面前一桌吃食似乎也不那么吸引人了,李昭烟几次伸了筷子也没夹着什么东西,又空着收了回去。
“怎么了?”苏楚陌自然不会注意不到李昭烟的异样,停了筷子问道。
李昭烟嘟囔着将事情说了,忽然想到苏楚陌认识那说书人,忙道:“你让他在我们出发之前将后面的故事说与我听了,如何?”
苏楚陌没想到竟是这么个缘故,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过了片刻才开口,“这事情如何,你不是最清楚了么,怎么还要听他的?”
“那怎么能一样!”李昭烟下意识就反驳了苏楚陌的话,跟着又小声说:“本来小小一件事,又过去这么久了,我早已经忘得差不多,他今日讲得怎么精彩,我就觉得这好像不是我亲身经历过的一样,怎么能不好奇呢。”
也就是随口一问,听李昭烟这么说,苏楚陌没再说什么,偏头将阿七叫到跟前吩咐了几句。
不多时,离开不久的说书先生又拎着他的扇子回来了,赔着笑道:“巧了不是,大家伙儿还没走呢?”
“嘁,你又来做什么?”正被说书先生吊足胃口?,这会子见到他,大家心里可都是有气的,没好气儿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说书讪讪地说:“这不是忽然想起明个有事,恐怕要去临镇,担心大家空等,先来说了后头半截儿。”
他这么一说,大家可就来劲儿了,偏不给他面子,吆喝着不听了。
自然,也就是闹个乐子,大家也不是真不想听了,玩笑过后又安静下来,听说书先生将后半段说了。
旁人信了说书先生的话,李昭烟却是不信的,分明是苏楚陌让阿七去找了说书先生才是。
这种旁人都不知道,只自己一个人知道真相的感觉实在微妙,李昭烟已经出了客栈还笑吟吟的,唯恐旁人不知道她多开心似的。
“想往哪边儿走?”苏楚陌偏头见李昭烟面上笑意更甚,不由开口询问,已沿着河道走了一段了,若要看热闹,再走下去可没有了。
李昭烟听见苏楚陌的声音才回神,看了一眼周遭,这才发现怎么不如方才热闹了,“怎么回事,这儿怎么什么都没有了?”
一看就是走神了,走出这么老远也没注意到,苏楚陌牵着人回身指了指他们来时的方向,“热闹的是哪儿,已经走过了。”
“啊……”李昭烟愣愣地看着灯影幢幢的地方,又看了看连小摊都没有几个的身侧,“王爷怎么也跟着我瞎走,这儿离客栈看起来就好远的。”
翠月听了李昭烟这不讲道理的话,张口却不知该怎么说了,难道要说:“主子您方才走在最前头,看着半点儿也不像是走神儿了,我们还以为您是想走人少的地方来着。”
也就苏楚陌惯着李昭烟,被她这么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句,神情也没什么变化,反倒是说:“今儿本就睡得久了,又吃的比往常多些,多走几步路倒是没什么。”
李昭烟本也就是随口抱怨两句,她如何不知道是自己走神了才走这么远,只是苏楚陌这么顺着话往下一说,顿时就让她心情很好。
开口要说些什么,尚未开口就见河对岸一个装扮齐全的戏子款款自岸边树下走出,咿呀婉转的戏腔隐隐传到这边,可不正是《牡丹亭》里最有名的那段唱词。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对面人身段极好,抬手转手都是风情,惯会看人骨架的李昭烟竟有些分不清对面人是男是女。
几人就这么安静下来,也没谁再提要回去的事儿,隔着河听起戏来。
“这人——”李昭烟听过两段,实在惊讶于这样的人居然不在京城,正要与苏楚陌说什么,余光就见对面的人轻拂水袖,投进了河里。
“阿七,快救人!”来不及想别的,李昭烟下意识喊出了声。
几乎在李昭烟出声的同时,阿七就已经纵身跃入河中,他们这种被专门训练过的人,水性自是极佳,李昭烟还没担心起来,阿七就已经拖着人回来。
也是这河实在窄得很,也就五六米的宽度,阿七奋力一跃,可以说直接就到了投湖那戏子的身边,将人救上来可不就是轻而易举的事。
虽已入夜,可这边儿的动静还是吸引到了一些人,哪怕眼看着这人已经被救了起来,看热闹的人还是一点一点聚拢了过来。
“……原来是他啊,我当是谁呢,还说咱们这儿的人看着也不像是有谁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是他的话就正常了。”最早凑过来的是个看着三十出头,长相有些刻薄的男人,待又来了邻里,他便如此说着。
那邻居倒不是个嘴碎的,听他这话并没说什么,眼里能看出几分对戏子的惋惜。
那人讨了个没趣儿,不满地嘟哝一声,又转头对李昭烟一行人道:“你们救了他也没什么用的,等你们一走,他不还是要寻死,难不成你们还能将人带走时时刻刻看着不成?”
听这话,里头好像还有什么缘故?李昭烟与苏楚陌对视了一眼,语气不大好地跟说话的人道:“有劳您费心了,只是眼下我们要带人回去,烦请您让个道儿。”
没想到一个女人也敢这么跟自己说话,男人顿时有些怒了,只是目光触及一言不发的苏楚陌和浑身淌着水的阿七,尚未出口的话又被他咽了回去。
“真是不听劝,这又不是一回两回了,哪次没人救他,总是过不了两天又要死要活,还不如让他去了算了。”男人脚底下是让开了,嘴上却仍在说着。
李昭烟懒得跟这种人计较,让阿七将人背上,往客栈去。
掌柜听见动静急急忙忙迎出来,见阿七背上背了个人起初还被吓了一跳,看清对方脸上花花绿绿的颜色之后反倒明白了,“他又寻死了?其实也是个可怜人,不定这次遇上您二位还是撞了好运了,先将人安置着吧,我这就让人去煮姜汤。”
听着掌柜也是知道些什么的,李昭烟示意他跟上来,想要将事情问个究竟。
“说是京城出来的,原在京城跟着什么大人物,后来人家失了势,也不要他了,原来的戏班子回不去,只能随便找个地方。”找了小厮照看戏子,掌柜在另一处同李昭烟几人说戏子的来历。
“刚来时还好好的,只是前些日子忽然就寻死觅活,镇上人隔个三五日就见他投一回湖,总也死不了,总也不说换个法子。”掌柜的说着皱起了眉,“你说这要是诚心不想活了,换个法子悄无声息的也就没了,偏要这么折腾,怕不是还以为他那京城里的恩客能因着这事儿来找他?”
这猜测也不是没道理,李昭烟听完之后也不可避免的这样想了,随即又觉得有些不对,问道:“知道和他来往的是谁吗?”
京城里有权有势又倒台不久的可没几个,知道是谁说不定就可以知道原委了。
然而掌柜摇了摇头,说:“我们哪里会关注这些事情,就连这些也是每天来的客人说的,林林总总加起来拼凑出个半真不假的经过罢了。”
想来这样的事情苏楚陌手底下的人也不见得会往心里去,李昭烟问时就没抱多大希望,是以并不失望,只是让掌柜去忙了。
而戏子不知何时从屋里出来,正倚着门框静静望着李昭烟,见她回头,轻声道:“你们也是京城来的吧,那你们应当认得他。”
“他?”李昭烟下意识反问,“掌柜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你说的他是谁?”
戏子见李昭烟如此毫不遮掩,失笑摇头,“你这样的人倒是少见,我不会告诉你们他是谁的,只是随口感慨罢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