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
铺了一层厚厚的褥子的软榻上,李昭烟凑在灯下仔细绣着手中的花样,似是漫不经心地提起乞丐们的事情。
翠月将人带去之后就说了,让掌柜的注意打听打听那几个领头的都是什么来头,以免往后出了什么事情。原来那几个人里,画师是一位前朝官员的孙子,以为家中出事被牵连到的时候还是个小孩儿,只是那边儿出事过后,对家一直便挤兑着他,有意什么也不让他坐一步步被逼无奈,他才心一狠直接做了乞丐,果然就没人再管他,只是不时有人笑话他两句。
后来脸皮厚了,便连别人的笑话也不放在眼里,甚至手上有了余钱,买了些不那么值钱的纸笔在破屋里放着,得空便练习练习记忆里的笔触画法。
他那同伴更简单,连京城人都不是,是鼠疫那一年随家人一起来京城,偏生一家子都染了鼠疫,到随后救下的只他一个。
人成了无根的浮萍,那可就一下子失了那股子气儿,有的人从此发奋,非得有个什么不得了的成就,有的人便像他这样,从此一蹶不振。
大抵因着他是鼠疫后活下来的,大家对他的宽容人格外多谢,一松口,就让他在乞丐堆儿里混到了现在。
其他几个人也大同小异,但确实如李昭烟所说,没谁是身世简单的,好像多多少少都经历了些什么,才有了今天。
“我倒是不知道,一个乞丐堆儿里居然藏了这么多人,你改明儿去问问,看那几个领头的愿不愿意为我们作用。”李昭烟撂了手上半天也找不准位置的花样,抬眼说道。
意料之外,翠月没觉得李昭烟这安排有什么不对,省了李昭烟跟她解释。
苏楚陌这边,一行人日夜兼程,在简直不可能的情况下,如今已经赶到了郦国腹地,再有一日,就要到郦国皇城了。
自然苏敬阑是不在皇城的,苏楚陌此行首要的目的是沈天问,而非苏敬阑。
行人嬉闹,将前面的路挡得严严实实,他们本就逆着人流,何况还牵着马,可谓是寸步难行,于是只好找了地方将马儿安置下,一群人等着这场热闹过去。
郦国与东临不同,过年的日子不在年三十三,而是就在这两天,他们也没有东临那么多的讲究,大家聚在一起热闹热闹就算是过去了。
依据苏楚陌对郦国的了解,这一场狂欢约摸要持续到深夜。
许是运气好,苏楚陌他们正好停在了一家客栈门口,小二好像不觉得他们会住下,看也不看他们一样,神游天外一般地擦着手底下的桌子,心思不知都跑去了哪儿。
“嘿,小二,住店。”
得了阿七示意,他身旁不远处一个暗卫上前去与小二交涉。
大抵这天下的生意人,或者说为人服务的人,他们变脸的本事总是令人叹为观止的,小二也是这庞大队伍里的一员了。
“客官您快里面儿请——来几个帮忙将客官的马牵到后院儿马厩去,记得出去买些上好的草料,别吧马儿委屈着了,爷,您这大过年的这么大一群人不回家,在外头跑来跑去折腾什么?”
看出苏楚陌一行人风尘仆仆,小二殷勤地上了茶水,他们这地方可有两天没见过客人了,一时见着这么多,总归是有些反应不过来的。
阿七没功夫跟他啰嗦,在他絮絮叨叨的时候已经上二楼看了一圈,只有寥寥几位住户,索性道:“你将那几位客人想法子送走,整个三楼都租给我,如何?”
“什——好好好好,没问题没问题,爷你先坐着,一顿饭的功夫,小的保管给您处理妥当了。”
小二起先还没反应过来,要细问来着,一开口就意识到阿七说的是什么,顿时省了确认的事儿,直接夸口应下。
一溜儿将苏楚陌阿七哄顺畅了,小二这才借着去后厨催菜的名头去见了掌柜的,将这一单大声音告诉了他。
“你确定人家不是逗你的?”便是掌柜的见识比小二多些,一时半会儿的,也被这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给砸得晕头晕脑。
“嗨呀,叔,你这是没见着外头那人,什么时候你见了就能知道,这有些人啊,真的是天生的贵气,绝对不是普通人,人家不稀罕拿咱们取乐。”
“行行行,就当我信你,那你去前头伺候着,去这就去跟那几位客人商量,大不了贴他们些银子,给他们将房间换到二楼。”掌柜的被小二说动,咬牙自去给苏楚陌他们腾地方。
时间也是掐得紧,将将在苏楚陌放下筷子的关头,略圆润一些的掌柜的从楼上下来,将一长串的钥匙交到了阿七手上。
这时候他才发现,小二刚才的话没有半分偏颇,中间那男人确实让人一眼看去就知道轻易不可招惹,于是将钥匙给到他旁边的人。
“客官,听说您要三楼一整层,小的上去一一检查过了,这钥匙便到您走的时候再给小的,这期间里,没您的吩咐,客栈里任何人不会进三楼任何一个房间。”
话说得倒是好听,苏楚陌却没应,只瞥了阿七一眼,叫他将钥匙还回去。
“掌柜的客气,这钥匙您自己留着便是,我们基本上不怎么出门,就不用锁门了。”阿七领会到苏楚陌的意思,道。
他们若拿了钥匙,意思便是有要全部的人一起出去的时候,客栈不可能只这一套钥匙,人家要进去还不就就那么一回事儿。
眼下这可就不一定了,他这么一说,掌柜的时时刻刻都要疑心他们在不在住处,无关的人敢不敢上去,万一惹恼了这几位,他这一笔到嘴了的大单子会不会就跑了?
种种念头轮番在掌柜的脑子里绕,他一时也分不清苏楚陌这是故意的还是他们真的用不上,心中难免有些不安。
毕竟这么大一笔生意,要是客人因为不信任他们,转身去了别人家可怎么办?
可这话又不能放在明面上将,掌柜的只能赔着笑,一直将人送到三楼,又献了好一阵殷勤才下来。
同时,一封绑在鹰脚上的信落在了燕王府。
李昭烟眼睛亮亮的,伸手在早就和自己熟悉了的鹰背上轻抚几下,将让人被好的肉干喂了它,随后才伸手取信。
鹰在李昭烟面前是很温驯的,时不时朝她叫两声,就像是在跟她说话一样。
装在竹筒里的纸条攥在了手心里,李昭烟悬着的心也好像落在实处,吩咐人取鲜肉来喂鹰,她自己则攥着手心的信进屋,唯恐在外面看了就会被旁人将信看了去。
“……皆安,不日便到郦国皇城,一旦事情有了定论,即刻启程……”
寥寥不过百字,李昭烟翻来覆去地看,像是得了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看罢便是要回信了,偏她提笔,怎么也写不出个话来,坐了好半天,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严严实实写了起来。
小半个时辰过后,李昭烟和翠月对着面前这足有七八张的信纸面面相觑,这可塞不进竹筒里去了,怎么送到李昭烟手上成了难题。
“您不若重写一封?”
半响,翠月这般提醒道。
李昭烟还能如何,自然应下,将她那足有七八页纸的信妥善收了起来,预备着等苏楚陌回来了当面给他看。
再写的信就同苏楚陌送回来的差不多了,报平安,关心苏楚陌,提醒他注意安全,写下来也就百十来个字儿,再写小一些,卷起来也是细细一个纸卷儿。
“好了,放着晾晾吧,也让鹰歇一会儿。”
许是因着李昭烟三五不时便看上一眼院子里缩着脖子的鹰,让它也有些受不了了,自己跳到李昭烟手边,亲昵地蹭着她的手掌。
下一刻便听李昭烟道:“它是不是不想休息,赶着要走了?”
翠月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顺着李昭烟的意思,心中却在同情这可怜的鹰。
前一刻还在蹭李昭烟手心的鹰察觉到她将纸卷儿放进了竹筒里,终于意识到她不是要跟自己亲近,只是想催自己早些走。
展开翅膀足足比三个人甚至手臂还要宽些的雄鹰低鸣一声,委委屈屈拍着翅膀在燕王府的院子上空盘旋几圈,随后没什么不舍地拍着翅膀飞走了。
“翠月……”
李昭烟就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鹰飞走,片刻之后出声,几不可查地唤了翠月一声。
声音小是小,翠月却第一时间跑了过来,安安静静在李昭烟身边儿陪着她。
少顷,李昭烟缓和了过来,复又开口道:“前两日说让你问问看他们愿不愿意为燕王府效力,他们可给出回复了?”
说起正事,翠月自然精神了许多,目光灼灼地说:“定的是今儿午后给答复,晚些奴婢再出去问问就是了,您安心等等。”
“安心……我怎么才能安心呢,这局势……”
“罢了。”喃喃自语着,李昭烟叹了一口气,无奈道:“走一步看一步吧,便如他们所说,京城可没几个好人啊,他们都看得明白的道理,我如何看不出……”
每逢这时候翠月便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只能沉默以对。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