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人是因为苏楚陌而忌惮燕王府,眼下就有多少人因为苏楚陌殒命这一消息的传出而蠢蠢欲动,易良辰府上便是如此。
易良辰其人,无甚雄才大略,又心比天高,整日好高骛远,当年也是赶上了好时候,那一届一个惊才绝艳的考生都没有,他这平平无奇的倒出了彩,一举进了前三甲留任京官儿。
这日,易良辰正同往日一般在书房伤春悲秋,府上清客孙峥便登门拜访。
“唉,你今儿来做什么,本官正在琢磨大事,你先回吧,有事明儿再说。”头也不抬地摆了摆手,易大人专心盯着桌子上摊开的画作,不知里头有什么玄机。
孙峥好容易逮着一个机会,怎么可能轻易改变主意,眼珠子一转,故意唉声叹气道:“那真是可惜了,草民可是一得到消息就想让您也高兴高兴,毕竟这两日因着皇上生病免了早朝,您又是个不关心那些个谣传的,想来应当还不知道,不过既然您不想被打扰,那草民便告退了。”
说罢,孙峥竟真的转身便走。
无论何时,话说到一半总是很能引起别人好奇的,易大人自认才冠京华,却仍逃不过这一定律。
“等等。”
孙峥尚未走近门槛,闻言停下脚步,却不转身,故意说:“大人今日有正事,草民不便打扰,这就回去,大人不必催促。”
这幅逆来顺受的样子更是让易良辰抓心挠肺的好奇起来,装作勉勉强强地道:“既然你都走这一趟了,本官就给你个面子,说吧,又是什么事儿?”
轻易便让易良辰改变主意,孙峥唇角勾起轻微的弧度,转瞬即逝。
“是这样的,草民今儿一出门就听说燕王在郦国境内遇害,如今连骸骨都敛不回来,燕王府正一片愁云惨淡,未免空欢喜一场,草民已经找昔日同窗打听过,他如今在长孙大人府上做事,据他说,长孙大人今日进了一趟宫,那个时间正是燕王妃进宫的时候,而长孙大人从宫中出来之后就约了几位大人去天香居,分别有郑勤整大人,陶亭陶丞相,还有其他几位与燕王不合的大人,想来这事情多半十拿九稳了,大人您不是……”
说话讲究个隐喻,不当面揭别人伤口,孙峥一开始就是知道易良辰和苏楚陌之间的恩怨,才会选择在易良辰府上留下。
当年的事情京城人尽皆知,易良辰并不惊讶孙峥会知道,相反的,他对孙峥前面的话比较感兴趣,他说什么来着?苏楚陌死了?
苏楚陌死了!
易良辰面上看着不悲不喜的,心里已经炸开了京城过年时才会有的,那么大的烟花,死了啊,死的那可太好了!
“是么?他苏楚陌运筹帷幄,不是还有人夸他什么,什么什么‘孔明在世’?是这个么?他居然还是马失前蹄的一天,可别是被人诳了吧。”
心里高兴够了,易良辰少有的,在和苏楚陌有关的事情上居然理智了起来。
孙峥心中惊讶,面上却是没有表现出来,只无比认真得说:“大概率是燕王确实没了,小概率是燕王只是失踪,被传得严重了些,可不管怎么说,燕王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总是对的,您就不想借着这个机会做些什么?”
“做什么?燕王府剩下的只有女人和孩子,你要本官拿他们下手不成,那本官成什么人了?”易良辰斜了一眼孙峥,眼里的意思大概是“你如果真这么想,那咱们趁早分道扬镳”。
没想到易良辰居然不是假正经,孙峥心中顿时像是堵了一块儿巨石,上不得来下不得,憋得慌。
然而即便如此,孙峥也不能放弃好不容易扒上的人,连忙为自己辩解道:“哪里的话,草民只是想到大人的遭遇,一时迷了心窍,在草民心中,大人自然是这天下难得的好官,正气凛然的英豪。”
不得不说,这人真的很奇怪,有时候一个小小的谎言都会被轻易拆穿,有时候却连假得显而易见的奉承都难以分辨。
易良辰全然将孙峥这看似发自肺腑的话当了真,脸色好转了许多,同孙峥语重心长地说:“韩信甘受胯-下之辱,越王勾践卧薪尝胆,本官若连当年那些事情都要斤斤计较到现在,如何能有大的作为?
孙峥啊,本官实在看重你这个人才,有些话便不得不跟你说一说,你也别觉得烦,本官看的出,你心中是压着什么事情吧?
这人啊,什么外来的东西都束缚不住他的,唯有自己的心,你一天不放过自己,心中的山就一直在,它只会压得你喘不过气,让你……”
絮絮叨叨絮絮叨叨,易良辰一时半会儿看着不像是能说完的样子,而孙峥只觉得自己头都要炸了,要不是苏楚陌多事,孙家何至于被灭门,他侥幸存活,若是不为家人报仇,还算什么男人?
易良辰这话确实句句在理,可也不是适用于任何人,最起码孙峥就半句也听不进去。
与此同时,俞铖书房里站了个不怎么起眼的人,正一板一眼地说:“已经和他联系好了,说的是他先鼓动着易良辰与燕王府对立,等站在他那边的人越来越多之后再进行下一步……”
“知道了,下去吧。”
俞铖漫无目的地用指尖蘸了茶水在桌上乱画,心中的盘算一刻也不曾停下。
“老爷,父亲让人送了一幅对联过来,你瞧瞧。”
屋里人还没出去,书房门就被敲响,只是蒋夫人是书香门第,对自家丈夫向来有足够多敬重,从不会不经允许打扰俞铖。
正因为蒋夫人如此,俞铖这样一个野心勃勃的人才甘于在她面前给出少有的温情。
示意还站着的人坐下,俞铖清了清嗓子,自己就起了身往门口去,“夫人快进来,岳丈送的联子可是他亲自写的?岳丈的字可是千金难求,不知多少人想要呢。”
“父亲自然不会拿旁人的东西给你,他一向觉得自己的东西最有心意——”
正柔声说着,蒋夫人看见了不起眼处坐着的人,连忙住口,“老爷有客人在?怎么也不说一声,早知客在,我便不来了。”
“不过是来说些军营里的事,他也准备走了,夫人这般见外做什么?”俞铖冲那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配合着些。
手腕一转,俞铖在蒋夫人的目光落在桌上之前将那一片水渍抹开,原本隐隐约约的几个字便彻底分辨不出了。
“哎呀!”
蒋夫人果真下一刻便看向桌子,嗔道:“老爷怎的还是这般随性,也不看还有客人在,瞧这桌子都成什么样子了?”
说着,蒋夫人便取出自己蜀锦上双面绣着竹叶的帕子,伸手要将桌上的茶水拭去。
俞铖赶忙将人拦住,哄劝道:“夫人这帕子可来之不易,是我前年回来时亲自去蜀绣大师府上高价求来的,怎么能做擦桌子这样的活儿,夫人也是,我这人读书少,看见夫人这话竟也能想起来一句‘皓腕凝霜雪’,这样的手来擦桌子,岳丈知道了只怕要挥着拐杖敲我了。”
“你这人……”蒋夫人红了脸,手上半点儿力气都没使,轻飘飘去推俞铖。
这边儿气氛逐渐好了,李昭烟却还在府上照着方丈教的,请了几个往日和苏楚陌有来往,又不怎么亲近的人,故意寻求他们的帮助。
“诸位,眼下的情形没人想要看见,燕王府大半的人都跟着王爷走了,我一个妇道人家实在没有办法,大家手上有什么可用的人,不妨先借我用用,只要找回王爷,一切报酬都好商量。”
红着眼说出早就打好的草稿,李昭烟抬手用帕子按了按眼角,擦去本就不存在的泪珠。
因着是女眷,李昭烟绝不可能直接可这些人面对面,即便有求于人,之间也隔着一道屏风,刚好足够他们隐隐约约看见李昭烟的动作。
“王妃,不是我们不帮忙,可我们也就是些没什么地位的小官儿,能有什么可用的人?无非就是身边儿的随从,可他们还比不上燕王府的家丁,便是借给您,又有什么用呢?”
“王妃,王爷没了这事儿我们也很难接受,但您也清醒一些,总不能为难我们这些人,我们有什么办法?”
“王妃……”
一句接着一句的丧气话从这些没少奉承苏楚陌的人嘴里说出来,顺理成章的让人寒心。
李昭烟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一把摔了桌子上零零碎碎的点心碟子和茶杯茶壶,怒气冲冲地道:“诸位便是不愿帮忙,也不必说这些丧气话,王爷只是失踪,谁说他就回不来了?念着往日的情分,我不与你们撕破脸皮,你们自己走吧,燕王府就不送客了。”
也没人想留下来,不,还是有的,一屋子人迫不及待地离开这是非之地,偏有一个人他就有意无意地落在了最后。
“王妃,下官这儿倒是有些人,您若是信得过,尽管拿去用就是,王爷于下官有恩,下官也就只能在这些事情上回报一二了。”
“好,好,王爷当真只是失踪,你放心,他一定会回来的,到时候你就是大功臣。”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