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夜深,婆子盯了蒋夫人大半日,只当她已经歇了旁的心思,自安心睡去。
蒋夫人却在听不见脚步声之后倏然起身,旋即又动作轻盈起来,悄然将早起时留了一条缝通风的窗子打开,外面儿竟已经一有个人在等着。
“小姐,您今日可受了委屈了,是将军?”
外面儿人同婆子一般是陪嫁过来的,原是个车夫,到了俞铖便只做些粗使活计,今儿听了府里的风言风语便觉不妥,特趁了手上没活的时候来看。
不想婆子一直在房里待着,说的话虽听不真切,语气却是很不好的,只好一直在外面待着。
也算是主仆间心有灵犀,蒋夫人无人可用时倒也记得自己这么个仆从,怀着试探的心思开了窗。
“好在你来了,在家里是你就是个心细的,确实是有些事情,我即刻写封信,你明日找机会回家一趟,务必将信交给父亲。”匆匆交待一句,蒋夫人回身借着不甚明朗的月光勉强写了封信。
烛火太过显然,恐有人在暗处盯着,蒋夫人便是连跟蜡烛也不敢点亮。
次日后晌,怀里藏着书信的仆从借着采买的名头出府,一拐出巷子便给了同行的人一粒碎银,叮嘱道:“我家中实在有事,只回去看一眼,你且先买着东西,咱们晚些时候还在这儿见面。”
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只是将军府末等的下人,他半年下来攒的钱也最多就抵这粒碎银,见了银子,眼中都要泛起亮光了。
“没问题,你只管去,我不会将事情告诉旁人的。”
将军府的下人不提前说明的话便连家也不能回,那人知道仆从是想让自己保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这事情报给了管家还不一定会不会得到准许,不如自己想法子。
安抚好了这边儿,仆从便一路绕着道往蒋府去。
这蒋府,既是蒋夫子的蒋,也是蒋兆,蒋丞相的蒋,蒋兆是蒋夫子长子,一身学问全凭蒋夫子言传身教,后来仕途也因为蒋夫子的缘故一路坦荡,封侯拜相。
仆从入府,附与管家耳畔问道:“有些事情好说与相爷,不知相爷今儿可在府上?”
管家眉间含着笑意,领他往里走,“自是在的,你这一走也有些日子没回来,弟妹一人在家里估计无趣的紧,晚些时候你也去看看她,这两月她没来领你的银钱,不知是手上钱够用还是没顾得上,我这儿也走不开,便忘了去看。”
两人竟是弟兄两个,只不知为何一个是蒋府的管家,出门旁人见了尚要避让三分,一个却跟着去做陪嫁,如今只能做些粗活。
“省得了,晚些时候便去,劳兄长费心了。”仆从与管家三分相似的眉眼中同样是笑意清浅,却是在俞府几乎不曾有过的轻松模样。
蒋夫人千叮咛万嘱咐要交到蒋夫子手上的信落在蒋兆手中,被他一字一句看完,开口先说的居然不是信上内容,反而是说:“我这妹子这些年懈怠了,约摸是连字也不怎么练了。”
仆从小心翼翼打量了蒋兆一眼,抿唇道:“也是受限了,彼时小姐连蜡烛也不敢点,摸索着写的,可以辨认已是难得。”
“这时候还不忘替她说话?”蒋兆辨不清喜怒地说了一句,对吼随后却没再理会他,兀自阖眼想起事情。
管家静候了片刻,没听得吩咐之后悄然带着自家兄弟退了出去。
“大哥,这是个什么情况,我怎么看着相爷比之前又不好相与了些,是最近有什么事情吗?”仆从也算是在府里长大的家生子了,对蒋兆自然也多多少少是有些了解的,一见面就发觉了异样。
管家忙瞪了自家兄弟一眼,小声提醒道:“别瞎说话,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好了,打听这些做什么?”
这便也算是一种回答了,能让管家这么忌惮的显然不是小事,仆从半句不敢多问,老老实实跟着往门口去。
书房里的蒋兆看着书信,面上却是方才并没有表现出来的欣喜,“终于要动了,也不枉费我等你这么久,闹吧,事情闹得越大越好,也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良久,蒋兆收敛好神情,满是惶恐不安地攥着书信出门,直奔蒋夫子所居的清竹院。
“父亲,出事了,您快——”
尾音忽的一落,蒋兆抿唇没再言语,院子里除了蒋夫子之外还有长孙大人在侧,正品茗下棋,好不快活。
“疯疯张张做什么,没见我有客人在,多大的人了,怎么半点也不沉稳?”皱着眉训了蒋兆一句,蒋夫子有些不悦,转头朝长孙大人抱怨道:“这小子同你几乎是一道入仕,却半点不及你沉稳,倒不知是随了谁的。”
“夫子这话却是谦虚了,蒋相在朝中之威望半点不逊色与我,只是不喜张扬罢了,看蒋相这样子是有事要找夫子,那我便先告辞了,改日再来叨扰。”长孙大人说着话起身,同蒋夫子拱手一揖,便是让他不必再留。
难得有个陪自己说话的人,没待多久却要走,蒋夫子有些不情愿,又不能当真强留着人,便摆手让身边儿的小侍去送客。
院里顷刻少了人,蒋兆这才慌张地将揣在怀里的信掏出来,“父亲,这是妹妹让人送回来的信,您赶紧看看,这可怎么是好,这样大的事情……”
在蒋夫子耳边聒噪个没完,蒋兆觉不到累似的,只顾一句接一句地说,完全将蒋夫子逐渐阴沉的面色忽略了个一干二净。
“住口,吵吵闹闹做什么?”
蒋夫子看着信已经心神不定,耳边的声音却始终不停,终于让他生气了,宽大的手掌重重拍在石桌上,动静大得吓人。
这动静似乎让蒋兆想到了幼年读书时父亲落在身上的巴掌,顿时不敢再言,只是看着神情仍旧是急切的。
“俞铖竟如此大胆,这事情不能贸然决断,你先回去,我自琢磨出法子再让人寻你。”少顷,蒋夫子叹着气说道。
蒋兆半分不敢质疑,嗫喏着应了,起身一步三磨蹭地往外移。
出了蒋府的长孙大人面上一片祥和,心中对蒋兆如此慌张的缘故有了猜测,只是尚需验证罢了。
“大人,您今儿与蒋夫子下棋赢了?”车夫三五不时便送长孙大人过来一趟,回程路上往往要听他说两句棋盘上的事情,今儿却见长孙大人不像是输了棋的样子,不免问上一句。
长孙大人含笑道:“今儿棋没下完,不过是有别的事情,先不回府,到天香居去一趟,掌柜的昨天差人送话说留了上好的鹿肉,顺道去取了。”
“好嘞,大人您坐稳了。”
另一边,燕王府也正迎来了一位客人。
前两天刚来帮黄谦黄大人传信的那位先生又来了,这回却是递了帖子,带着夫人一起来的,身后光是捧着礼的小人就站了成十个,排场可是大得很呢。
“原来是富诚商行的少东家,上次来时怎么也不表明身份,倒让人觉得是我燕王府怠慢了客人。”李昭烟打眼一看,便是连那些个仆从看着都比别处要顺眼些,不像是仆从,倒像是小门小户里读过书的孩子招来做事。
“王妃说笑了,上次也是我去蜀地帮商行送一批货物给百姓们应急,回来时顺道接了黄大人给的差事,王妃不必往心上去。”沈明达笑得爽朗,示意身后人将礼物一一在李昭烟面前展示了。
对上李昭烟不明所以的目光,沈明达又将妻子带到身前,面上的笑中竟也掺了几分不好意思,“我夫人有孕三月有余,过两日我正要出一趟远门,想托王妃闲时多帮我照看着夫人。”
说来不过小事一桩罢了,可李昭烟目光略过沈明达的夫人,一时迟疑起来,不知该不该将自己看出来的事情告诉沈明达。
迟疑片刻,念及沈明达到底是帮忙传过信的,李昭烟不忍他被蒙在鼓里,又恐其中有什么误会,便道:“这忙我自然是要帮的,只是观沈夫人面色,胎气恐有不稳,我有几句话想问问沈夫人,不知可否方便?”
沈夫人面上肉眼可见的慌张起来,明显对此是抗拒的,却不敢直说拒绝的话,以免引得沈明达起疑。
沈明达却没有多想,当即应道:“王妃若是愿意的话自然是再好不过了,那咱们里面儿说话?”
“瞧我这记性。”李昭烟笑着敲了敲自己额角,歉意道:“竟连让二位进屋都忘了,实在是对不住,快屋里请。”
“王妃要同夫人说话,不如你们先进,女儿家的话也未必肯让我听,还是你们说好了我再进去。”沈明达出身富户,对家中女眷却很是敬重,未免夫人不自在,自愿在院子里等着。
李昭烟闻言看了看沈夫人,到底没当面说什么,领着沈夫人进了屋。
“你打算瞒沈先生到几时?”一进门,李昭烟便开门见山地问道。
见李昭烟果真看了出来,沈夫人顿时慌了手脚,哭求道:“求王妃千万不要将此事告知相公,他对孩子喜欢得紧,若是叫他知道……”
(未完待续)